被擒

天地蒙昧,寒風驟起,烏雲滾滾,霹靂驚電撕裂了蒼穹,蕩起天地凜冽。

大雨滂沱,北風呼嘯。

遠方的擂鼓聲斷斷續續傳來,驚雷之中,廝殺和流血已聽不清晰,皇宮之外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濃重的血腥味讓人渾身顫栗。

這一年,是重明八年的春天。昭國世子遲聿麾下大軍卯時攻長安,不顧惡劣天氣,大軍如有神助,勢不可擋,上千鐵箭齊發,凡膽敢阻擋著,俱成箭下亡魂。

大雨支撐不了多久,宮人四散奔逃,敵軍已拿下長安,正往皇宮飛馳而來。而所過之處,將士皆揚聲大喊“交出天子,封萬戶侯,阻撓者殺”。雖無人膽敢做弑君之事,敵軍所過之處,卻無人再行抵抗之事。

“你們走罷,只要不留在朕身邊,或許都能找到一線生機。”

元泰殿外的天色亮了些,蒙蒙陽光透過窗欞,投射在少年天子的玄金衣袂上。

商姒生得極為秀美,精致輪廓隱在黑暗中,面上是一派冷靜。

幾個宮人哭著跪在她腳底,蜷縮著瑟瑟發抖,面無人色,卻又不願離去。

她也不急,長睫輕垂,廣袖垂落,依舊靜靜等待著。

直到喊殺聲越發清晰,馬蹄聲逐步逼近,刀劍撞擊聲響在耳畔,隔著緊閉的殿門,那股腥酸腐朽的鮮血的氣息仿佛漫了進來,無聲擴大每個人心中的恐懼感。

其中一個太監,終於率先站了起來,擡手對天子行了一禮,默默轉身離去。

他只是一個開端,隨著他闔上門離去,其他宮人也紛紛起身,一個個離去。

原本充斥著哀涼哭泣聲的元泰殿,終於徹底冷清下來。

亡國之君,無非如此下場淒涼。

商姒閉目。

生逢亂世,八年女扮男裝,八年高高在上,終於在此刻被兵戈終結。

她轉身繞過屏風,擰動花瓶,伴隨著轟隆一聲,地底金磚慢慢挪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密道入口。她跳入密道之中,沿著密道飛快地奔到一處偏僻衰敗的冷宮——這密道連通皇宮各個地方,十分隱蔽,只是此時此刻,她只能去冷宮。

冷宮裏,提前備著一身女子衣裙。

外面喊殺聲越來越清晰,生死懸於一線,商姒不能再等,擡手摘下華貴的天子冠冕,打散烏黑長發,又解開腰封,慢慢褪去玄金龍袍,露出窈窕的女子身軀。

長發又黑又亮,鋪散在雪白的背脊之後,半遮纖腰窄臀、雪肌豐乳。

端得是身段窈窕,容色惑人。

這天下知曉之人屈指可數,那人人得而誅之的少年天子,竟是個如此美貌的姑娘。

天子名喚商述,而她是商姒,天子的同胞妹妹。

重明元年,年僅八歲的天子登基為帝,可偏偏就是那一年,她被人從冷宮刨出來,取代了她的哥哥為帝。

這一偽裝,便是整整八年,她將自己活成了他。

商姒飛快地拿過衣裙,開始穿了起來。

只是許多年不曾著女裝,她的動作十分笨拙,到某些系帶打結之處,頗為不知如何是好,折騰了一番下來,只將衣裙勉強穿得歪歪扭扭,掛在身上,頗有幾分滑稽。

這不行。

她要變回天子胞妹,可再怎麽住冷宮,也總不至於會是個連裙子也穿不好的公主,她千算萬算逃命之策,以為偷龍轉鳳可以蒙混過關,竟然忘了這一點。

商姒停下了動作。

要不要,換回男裝?

敵軍打的是清君側的名號,他遲聿不想背上弑君之名,也不會在此時此刻誅殺天子……吧?

商姒的目光又轉回那龍袍之上,手指觸上龍袍上金絲壓底的華貴紋路,臉色暗了一寸。

正在猶豫之時,外面忽然傳來沉沉馬蹄之聲,有人腳步如飛,不待商姒反應之時,轟地踹開了冷宮的門,她霍然擡頭,恰好對上那人不加掩飾的目光。

這是一個將軍,鐵甲崢嶸,右手刀劍還滴著血,一看便是敵軍。

商姒刹那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鮮血逆湧,身子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背脊卻抵上了墻壁。

退無可退。

那人一眼便望見一身女裝的她,絲毫不做遲疑,直接快步上前,她轉身要跑,卻被那人橫刀擋住去路,那人嘻嘻一笑,抓著她的肩頭往後猛地一扳,她一個重心不穩,跌撞上那桌角,疼得身子一抽,隨即細腰被人攔腰摟起,天旋地轉間,她被人一把扛在了肩頭。

她腹部被身上甲胄被硌得生疼,頭亦發暈,隨即一股濃重的反胃感湧了上來,她死死咬著下唇,眸子裏水光四溢,拼命踢蹬著,卻又掙紮不脫。

“小娘們兒,動什麽動?!”那人低喝一聲,腳步愈發快了。

她就像一個物件一樣,被人抗在肩頭,商姒只覺得意識迷迷蒙蒙,頭暈目眩,余光閃爍著無數刀光,眼前一黑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