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étoies(第2/4頁)

收到信的人坐在書桌後,看著那封信,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了沒有拆封、卻被摩挲過無數次的兩封信來。

他挫敗撐住頭,又悶悶低笑著嘆了一聲,只有經歷和感情都復雜到一定程度,才能發出這種愁苦而甜蜜的嘆息。

無可奈何,如同望見宿命。

愛德蒙再也抑制不住,對他自己低語起來,“我本以為自己的靈魂已經被不幸摧毀破碎了,結果這些天的感情,不,懺悔沖擊下來,我才知道——”

他才知道,原來他的心還沒有徹底被苦難摘下,原來他還可以感受愛情和信仰的雙重折磨,原來命運還能對他施與更殘酷的迫害。

如果復仇尚且是條可以計劃,而且看得到結局的路,那麽愛情則將他投入了無垠的沙漠,不知去向,又迫於幹渴,即使是甜蜜的毒藥也只能仰頭飲盡。

可是這份毒藥不像那些愛德蒙在現實裏酌量飲用的毒藥,不僅不會增強他的抗藥性,反而讓這份情毒在心裏紮根更深。

所有禱詞都是他早逝的母親教給他的,他卻拿它們去思念他最親愛的朋友,越是念及,倒是將所有過往都描摹了一番,反而使得愛意更濃烈熾熱,燒得愛人在他心中也更加耀眼,照得他更加無所遁形。

不僅違背了教義,懺悔也都因為他的走神半途而廢,愛德蒙為此負疚,不敢再在心底念及上帝。

因而,不知不覺裏,愛德蒙唐泰斯更少去想自己崇敬的存在,反而念起了他的“新神”來。

像是對著獵人槍口好奇打著轉的小狐狸,無辜的年輕人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還在向他的覬覦者來信,他卻不敢看。

自從發現感情後,他不論做什麽都會想到克裏斯,再打開一封帶著對方口吻和筆跡的信件,幾乎可以預見會在心中掀起多大的風暴。

只是,用了這種方法遞到他手裏,這第三封信就是最後的晚鐘,做過貼身男仆的人很明白,再逃避下去,他就要永遠失去對方了。

愛德蒙終究抵禦不住這樣的可能,按照收信順序一一打開了信,似乎火漆被剛剛被印章燙過,帶著還未完全凝固的燙手,以至於他的手在碰到後就顫抖起來。

出乎意料的是,看信時,他並沒有想很多,反而像是被撫慰了一樣,兩個月裏越灼越烈的心慢慢變得溫順起來。

第一封信明顯是對方氣惱炸毛時寫下的,言辭非常嘲諷,看來是他們在米爾頓分手後才收到他的信,已經知道一切真相,再看到他在信裏的那些話,自然就都成了拿來攻擊的把柄。

算著時間,年輕人又發出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並沒有比上一封態度溫和多少,反而更義憤填膺,拐著彎譏諷說他虛偽。

他這才打開了第三封信,卻停在了開頭。

前兩封信以英國人的少爺脾氣總結起來也很簡單,“這麽大言不慚,你想死嗎”,“居然不回信?你要死了”。

到了第三封,開場白直接是:“伯爵,我在國內認識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後介紹你們認識的,他是個神職人員,年紀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聯系不上他,我懷疑他年事已高,或許已經受到感召,去侍應上帝了。”

——你死了。

出獄後就自尊心極強的愛德蒙卻不覺得氣惱,反而不自覺微笑起來,仿佛看著因為被搶走了蒲公英所以氣惱晃著耳朵、拿毛茸茸的腦袋撞自己的垂耳兔。

看到後面,他又沉默下來。

愛德蒙收好三封信,試圖沉心讓自己去寫回信,他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隨心去寫,等到寫完回看,剛剛被克莉絲的來信平復的心情又驚跳起來。

因為回信中泄露出的太多蛛絲馬跡,唯恐引來教義和律法都將這種感情視為禁忌的英國人憎惡,他將這封信往一邊點燃的蠟燭上伸去。

結果剛只碰到火舌,愛德蒙連忙收回,看著被燎出來的缺口,像是也被啃噬殘缺的心一樣,最後只得將這封信連同心情收疊好,放進那本從不離身的特制聖經裏。

空氣中還彌漫著燒過紙張的味道,愛德蒙走到窗邊,發現天竟然已經亮了。

燃燒把信上的心思也都揮發滿屋,不願再沾染到更多的思緒,他改扮好,走出了所在的聯排別墅。

為了制作一份藥劑,他已經很久沒出門,這個時間的攝政街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愛德蒙站在路邊,才覺得回到了人間。

至少繁碌會讓他忘記一切,不會想起——

“您想要克裏斯班納特嗎?”

有個童聲清脆說。

一下被點破了心思,金發的勛爵幾乎驚跳起來,“你說什麽?”

報童被嚇到了,只能安慰自己對方是個看著就貴氣不凡的紳士,眾目睽睽下不會不顧體面,帶著哭腔小聲重復說:“您想要一份克裏斯班納特的論述全稿嗎,我這裏有手抄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