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沉舟(第3/4頁)

她穿著女官特有的紫色圓領窄袖花羅袍,袍子遍刺著折枝小葵花,並以金線圈之,下著珠絡縫金束帶紅裙,黑色的靴子上刺著小金花。

雖然還沒有隨身物件加以證明,但是胡善圍等三個女官一眼就看出這個範尚宮。

沒有誰會穿著在全是平民的商船上穿著官袍招搖過市,分明是範尚宮發現房門被反鎖,拍門無人回應,陷入絕望,決定死也要死的體面,臨死前換上的。

這個無時無刻都要保持妝容精致的女官、她初進宮時,向天神一般仰望過的女官啊……

這時崔尚儀和曹尚宮相擁而泣,胡善圍跪在範尚宮屍身旁邊,似乎能夠感受範尚宮呼救無門,換官袍赴死時的絕望和憤怒、體驗到冰冷的江水從門戶縫隙裏滲出來,從腳底很快爬到腰間、胸部、頸部、頭頂……

復仇的怒火在燃燒,胡善圍就像溺水似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熱淚落在範尚宮覆著一層屍蠟的、僵硬又浮腫的臉上。

怎麽可以這樣殘忍的對待她!她都已經離宮、決定以後與世無爭了!為什麽還不肯放過她!用這種緩慢又痛苦的方式結束她的生命!

為什麽!

這時水鬼們陸續將沉船房間的物件打撈上岸,其中一條純金和白玉雕琢的牡丹花玉帶,這是在官袍外頭起裝飾作用的。

又有水鬼送上來一個布包袱,胡善圍顫抖的手打開包袱,一塊象牙符牌露出來了,圓形,巴掌大小,正面寫著:“尚宮局,尚宮,範淑貞”,反面寫著“女官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脊部還刻著一行淺淺的楷書,“洪武二十八年造”。

洪武二十八年,正是胡善圍離職出宮,範氏接替她尚宮之職的那年,這個代表身份的象牙牌就是在當年造的。

看到這個象牙牌,胡善圍除了悲傷和憤恨之外,又多了份內疚,範尚宮本來打算在宮正司幹一輩子的,沒有想過當尚宮,是她要離開後宮,能夠立刻頂住尚宮之位的只有範宮正,她有所求,範宮正沒有拒絕,還說如果你在外頭逛累了,覺得外面的世界更加醜陋,想要回來,這個位置隨時都能還給你……

三年過去,她在外頭和沐春隱婚,生了女兒,采菊東籬下,過著悠閑自得、與世無爭的田園生活。而範宮正成了範尚宮,替她繼續負重前行。

她本以為,以範尚宮的圓滑世故,經驗豐富,還有宮中強大的人脈關系,以及皇帝的信任,這讓範尚宮在這個位置上應該比她如魚得水才是。

可是沒有想到,才三年時間,換了個皇帝,範尚宮就被逼出宮廷,半路被人虐殺而死。

宮廷到底發生了什麽?那首《掘墓歌》暗指什麽?是誰動的手?

胡善圍來不及傷心難過了,說道:“守住這裏,不要讓人有機會破壞沉船被人刻意鑿開,房門反鎖的證據;去買些冰塊,先保存範尚宮遺體;另外,勞煩曹尚宮去京城揚州府報官,就說五品女官被謀殺,人證物證俱全,屍體已經打撈上岸,要仵作過來填寫屍格,收集證據。”

事發地段已經過了南京,在揚州江段,歸揚州府管轄。曹尚宮擦幹眼淚,“我這就去。我歸隱在此,揚州府尹曾經來拜見過我,想必有幾分臉面。”

崔尚儀說道:“我去買冰塊。”

揚州是出了名的富貴鄉,慣會享受,很多大戶人家和商人都會儲冰室。

胡善圍繼續留守在浮台上,守著範尚宮的遺體,看著水鬼們陸續從沉船裏撈出一些東西。

到了黃昏,光線太差,實在不能下潛了,眾人才從浮台轉到船上,剛剛靠岸,崔尚儀送了冰塊過來,應天府尹帶著捕快和仵作趕到。

論官階品級,府尹和尚宮都是五品,故胡善圍和應天府並排而坐,說了水下的情況。

能夠在富貴鄉當父母官,揚州府尹絕對不是個小角色,他直覺範尚宮死的如此離奇,兇手手段膽大心黑——為了制造意外,明知會連累無辜,還是做出鑿船鎖門等舉動,兇手肯定來頭不小,比他這個地方官厲害多了。

何況還涉及後宮,揚州府尹頓時頭疼,想著怎麽甩鍋,表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我知道胡尚宮著急,可是沉船雖然在揚州地界找到的,但是通過牢裏的船主交代,事發江段還是南京地界,這個案子死了十個人,其中範尚宮是五品尚宮,至今尚有五人失蹤,現在又發現船只是被人故意弄沉的,範尚宮房間被反鎖,這種涉及謀殺朝廷命官的大案要案,不是我一個小小府尹能做主,我還需上報到刑部,由刑部判斷歸南京還是歸揚州管轄,或者成為刑部的直屬案件也未可知啊,在管轄確定之前,我們是不敢碰範尚宮遺體的。”

揚州府尹怕事,把曹尚宮惹火了,“我們有的是銀子買冰塊,大不了載著範尚宮的遺體上京高禦狀去!我就不信了,為宮廷效力一輩子,忠心耿耿,為保守秘密,連辭官離京都如此低調簡單,卻是這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