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紙鳶

三月初,宮裏也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發生得突然,卻沒有多少人知曉,也不能讓更多人知曉。這件事就是,太後有喜了。

起初慕容瑛只是覺著自己最近老是胃裏反酸,疑心自己腸胃失和,招了杜夢山來一搭脈,居然診出有喜。慕容瑛這一驚非同小可,須知她平時招韓京伺候,事後都會服用藥性溫和的避子湯,從未出過紕漏,怎可能突然有喜?

這麽一想,她就懷疑自己的避子湯被人動了手腳,於是派人去查。查來查去,最終將懷疑的目光放在了最晚到她身邊,卻與她的心腹一樣有權使用她的小藥房的白露身上。

白露被抓到慕容瑛面前受審,自是連連喊冤,眼看要被動用私刑,她也顧不上得罪人了,當著寇蓉的面指認她曾與太後的男寵張昌宗有私,而且張昌宗也是她殺的。可見她對太後早有異心,指不定這次的事也是她從中暗做手腳。

寇蓉仗著當初動手的人已經被她滅口,一徑抵賴。

白露卻道她因種花之故曾無意中聽到寇蓉與那假扮花匠的張昌宗私下爭執,張昌宗以他與寇蓉睡過,且被陛下身邊的長福看到過為由要挾寇蓉讓他來伺候太後,否則就要將其醜事宣揚開來。太後若不信,可派人去問那長福,看是否真有其事。

寇蓉壓根不知自己當初與越龍那回荒唐事居然還有旁觀證人,但白露既然敢這麽說,想必確有其事,不怕太後派人去查,一時不由目瞪口呆。

太後何許人也,哪怕是一瞬的表情變化也休想瞞過她的眼,當下便斷定寇蓉確實有問題。但她也沒輕易相信白露,便將兩人都關了起來。

另一邊,慕容泓得到奏報,得知太後召見了杜夢山之後便將白露和寇蓉都關了起來,便知道自己的計策奏效了。

他想殺她,卻不能用一般的手段,因為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手利用攻擊。所幸太後好淫給了他機會。她一把年紀,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決定落胎,這般艱險之事,便是年輕女子也得去了半條命,她若因此而死,也不奇怪。更何況,她能對他一再下毒,難道他就不能趁她病要她命麽?這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且此乃醜事,稍微露一點口風出去就足以堵住下頭的悠悠之口。

若她不落胎,那更是自尋死路,且不說她要如何遮瞞自己有孕之事,從有孕到瓜熟蒂落需要十個月,這十個月間,隨便哪次意外都可以要了這老婦的命。

慕容泓自覺此番定能成事,心中卻無多少暢意兒。殺了慕容瑛,於他而言不過等同於掃凈一塊肮臟之地,終於不再礙眼了而已。論高興,能有多高興?一句話到底,汙糟泥潭裏你死我活的較量而已,誰又比誰幹凈了?

如今最令他愁眉不展的,是年後他已經一連寫了六道詔令去福州召長安回來,可別說回音了,派去的人連長安的面都沒見著。以前是托病不歸,現在,幹脆連人都不見了。

若是長安執意不歸,他該怎麽辦?他輕易放了她出去,卻怎麽也叫不回她了,該怎麽辦?

自陶行妹死後,他心中便始終有惶恐之感縈繞不去。生命是如此的無常和脆弱,哪怕他是皇帝,面對多舛之命運,也毫無相抗之力。陶行妹雖然去得突然,可好歹他見著了最後一面。他和長安相隔天涯,若一方有所不測,豈不是連最後一面都見不著?

她離開他已經整整一年又三個月了,這四百多天,他無一日不想她,想到如今,只要念起她,心裏都能無端生出痛來。

他知道自己這是得了心病,他也知道這病該如何醫治。只要她出現在他面前,只要讓他再緊緊地抱一抱她,他便可痊愈。

可是她不回來。

慕容泓心情郁結地去鴻池那邊逛了逛,一擡頭,卻見天上遠遠地飛著幾只紙鳶。

“哪來的紙鳶?”他已經懶得思考這些問題,隨口問道。

長福道:“看方向,應該是後宮的娘娘們放的。”

慕容泓仰頭看著那飛得又高又遠的紙鳶。

半晌,“去尋一只來,朕也要放。”他道。

長福麻溜地去尋了只碩大的鳳凰形狀的紙鳶過來,和小太監們盡職盡責地將紙鳶放到了天上,這才把線轆交給慕容泓。

慕容泓已是多年不曾放過紙鳶,他有些生疏地轉著線轆扯著線,看著空中隨風越飄越遠的鳳凰,他失神片刻,忽然有些緊張,問一旁的長福:“這紙鳶不會飛走吧?”

長福忙道:“回陛下,紙鳶有線拴著呢,只要您不松手,不會飛走的。”

“朕不松手就不會飛走麽?”慕容泓低喃道。

長福聽他語氣像是自言自語,就沒答話。

慕容泓放著放著,忽覺手中一輕,高空中的風箏飄搖幾下,倏忽就不見了。

他呆愣了一刹,低頭一看,原來線轆上已經沒有線了,最後的結大約沒打緊,線放完就松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