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心跡(第2/4頁)

說到此處,長安微微垂下眼瞼,看著自己面前的金磚,緩緩道:“以您現在的身份和處境,多一些小心無可厚非。奴才知道您不信任奴才,之所以還是待奴才與旁人不同,不過是因為奴才的存在,偶爾能提醒您,慕容泓還活著。大龑皇帝是慕容泓,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一個人,不是龍椅上那個名不副實的權力象征,更不是那個天下人因為畏懼而連提不敢提及的名字。但是,隨著奴才的野心越來越真實地暴露在您面前,您終是無法再視若無睹了,所以您問了您一直想問的這個問題。只可惜,這個問題,奴才無法回答您,因為不管奴才說了什麽,對您來說都只是一個答案而已,而非真相。唯一的真相是,奴才現在之所以會跪在這裏,是因為六年前您在街上救了奴才一命,如若不然,現如今奴才早已屍骨無存,如何還能跪在這裏呢?”

長安話音落下,殿中靜默了片刻。

良久,慕容泓才開口打破這片靜默,縱然刻意壓抑卻仍不掩寥寂道:“朕早該知道的。”他松開緊抓著衣料的手,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一旁。

他知道自己為何會對身邊這個人另眼相看了,因為她確實懂他,莫名其妙卻又出人意料地懂他。因為她懂,所以有些話不必明說,有些事不必去做,然而感情卻依然得以毫無阻礙地傳遞,就如當初兄長還活著時一般。那是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心靈的默契。

他那般密切地注意著她的動向,不許她在他允許的範圍外有絲毫的旁逸斜出,不過就是擔心這份令他留戀的默契最終會變質而已。而如今,她的反彈終於讓兩人之間的矛盾尖銳至此,他還能如何去調和呢?抑或,還有必要去調和嗎?

長安第一次跪在地上這麽久,膝蓋處陣陣刺痛。正是這陣陣刺痛,提醒著她就算弄到了如斯地步,她也不後悔。她不想做一個一輩子被人圈養的奴才,不想一輩子都這樣勢單力孤地匍匐在別人的腳下。縱然頭上懸刀,但她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又有什麽可怕的呢?如果連自己疼愛自己的能力和自由都被剝奪,這個世界於她而言未免也顯得太殘酷了。

慕容泓向來愛幹凈,但今夜卻將那雙濺上了泥水的靴子穿到現在也沒換。

如今這雙靴子出現在了長安低垂的眼前。

“起來。”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長安爬起身站好。

慕容泓擰開手裏一只花紋精致的小銀盒子,用食指指尖沾了點裏頭淡綠色的膏藥,抹在長安臉頰上的傷痕處,動作輕得似怕驚走了棲息花枝的蝴蝶一般。

“你若想好了要出宮,朕允你。”慕容泓垂著長長的睫毛,一邊給她抹著藥膏一邊道,衣袖上的銀龍密紋隨著他動作的變換在燈光下泛起一片流動的粼光。

“但你這一年中都陪在朕身邊,若是突然消失,定會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你去找許晉讓他給你想想辦法,就算不能做到天衣無縫,至少也要能掩人耳目方好。還有……”

慕容泓話還沒說完,忽然一滴淚濺在了他正在給長安抹藥的手指上,那非同尋常的溫度讓他的手條件反射般一顫。

一滴淚落下後,長安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方才視線模糊是因為眼中有淚。

她愣愣地看著慕容泓手指上的那抹水痕,自覺縱然再伶牙俐齒,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在此時落下一滴淚來。

流淚是示弱的一種表現,而示弱是為了博取同情。她在慕容泓面前落淚,是為了得到慕容泓的同情嗎?

這個想法讓她前所未有的羞恥起來,在這種羞恥的情緒下,她有些無措地退後了兩步。

慕容泓還低著頭在看他的手指。

她想為自己澄清些什麽,喉間卻又堵得厲害,只怕一開口便會真的哭出來。無措到極處,她平生第一次因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而落荒而逃。

慕容泓看著她逃也似的消失在內殿門口,復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指上那抹漸漸幹涸的淚痕。

他曾因為長安的奸猾狡獪與沒臉沒皮,一度很想知道她若流淚,會是什麽樣子?如今他真的見到了,心中卻又不知是何滋味?

想起自己方才答應放她出宮的話,他心中驀然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卻又讓人十分著急難受的情緒來,這種情緒讓他第一次未經理智同意便采取了行動。

他匆匆來到外殿,長福與長壽兩人正因為方才長安跑了出去而站在殿門前向外面探頭探腦,見慕容泓出來,忙讓到一旁行禮。

慕容泓站在外殿門口,見外頭雨勢未歇,顧左右道:“燈,傘。”

長福與長壽兩個忙將燈籠與傘遞到他手中。

“不必跟來。”慕容泓丟下一句,獨自挑著燈籠撐著傘走進雨中。

長安冒著雨一路跑,被冰涼的雨水一澆,她心中平靜了許多,發熱的眼眶也逐漸恢復了尋常的溫度,這才慢慢緩下步子,最終在道旁的一棵樹下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