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我們一起去夕山(第5/6頁)

原來,他兩竟也是認識的。

陸行州有些意外,但臉上表情並不十分訝異。

他進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順勢將背上的行李放在門檻邊上,輕聲回答:“姚遠,很久不見。”

姚之平快步接下腳邊的背包,在看見沈妤進來後,氣沉丹田,字正腔圓地喊了起來:“你要早一些告訴我,我一準讓人你從城裏給我帶幾本好書過來。”

陸行州大抵知道些姚之平的性子,他好面子,在姑娘面前最好拿嬌。

他爹是這個村的村長,按老刀疤的形容來說——常年梳三七分的頭,腰間別一把全天自動播放的大塑料喇叭,風格高做派足。

姚之平或許認為自己作為村長的兒子也該是嚴肅的,正直的,不允許擁有一絲低級趣味的。

姚之平高中曾與陸行州同校,他那時是他們寢室裏唯一的農村人。

他有陣子春心萌動,喜歡了班裏一個很是豐腴的姑娘,早時為她心緒不寧、茶飯不思,等偷看過一些男生私下裏傳閱的盜版情愛小說,一時醍醐灌頂,失魂落魄之際便覺人生有了新追求。

後來他見到了寢室裏同樣蠢蠢欲動的李文瀚,茶余飯後就愛央求滿腦子艷詞淫曲的他為自己吟詩作賦,以此表達心中滾滾愛意。

趙源那時要李文瀚離姚之平遠一些。

他說這人生來是個農民的命,偏長了顆高遠的心,拎不清身份,再說他那一身“為國家之崛起而戀愛”的氣質也很要人命,捧個大缸杯往那兒一坐就像個紅衛兵,圍個圍巾就像是要去貼大字報的。

姚之平沒有聽出他的戲謔之意,他還覺得這是贊揚,之後毅然憂國憂民起來。

只可惜那會兒不是革命年代,每個人的日子都在寡淡的溫水裏淌著,沒有家仇國恨,沒有腥風血雨,他的憂思生不逢時、無處安放,最終便只能獨自為陸行州感傷一會兒。

姚之平對陸行州的感傷向來是有些孤芳自賞的,是哀婉淒艷的。

他時常覺得,如果陸行州能夠早出生一些,勢必能夠成為挽救新中國的歷史名人。

他那時篤定地告訴陸行州:“我從你寫的那些零分作文裏可以看出來,你是個有情懷的人,真的,這是最不該被淹沒的才華,就算不能手提長刀砍小鬼子,也應該被大多數人吹噓遛馬,或者即使你寫不了字,也大可以脫光了衣服,偷爬那些壞透了的官員太太們床笫,讓她們為你歇斯底裏,為你而呐喊,而哭嚎,而淚眼朦朧茶飯不香。”

所幸陸行州沒有成為歷史名人。

所以姚之平與楊茉莉的愛情也沒能長久下去。

高考的來臨,讓大多數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少男少女猛然驚醒,他們紛紛開始意識到,自己為什麽豬油蒙了心,竟會和這樣醜的人親了大嘴巴子。

趙源有時大發善心,也會告訴姚之平,楊茉莉是感性而喜好羅曼蒂克的生物,而不止是這一個楊茉莉,這天下千千萬萬的楊茉莉皆是如此。她歡喜你手裏一朵無名的小花兒,多過你送給她油光水色的臘肉。她閉上眼等待你不經意的一親芳澤,勝過你溫柔地撥去她眼角未曾留意的眼屎。

就算你不是她生命裏的人間四月天,她也期望你帶她去蕩那並不見清澈的康河柔波。你們的分開並不是因為她是分花拂柳的楊茉莉,而是因為你只是那個夕山的姚之平。

所以姚之平終究只能是姚之平,他沒有李文瀚的才情,也沒有陸行州的俊逸,更不能像趙源那樣看破紅塵、大徹大悟。

他那時與楊茉莉約好,今後兩人同甘共苦,一起走向美好的明天。

於是那年楊茉莉高考落了榜,他也回家養起了豬。

當然,這些有關於愛情的種種,姚之平向來不會同他爹說。

姚村長不愛聽,這玩意兒攥在手裏不如村裏的半畝三分地來得實在。

姚之平也沒怪過他,他對自己的爹倒是很少生出什麽奇特的憂慮來。

他似乎認命地知道,自己是農民的兒子,粗俗與卑微才該是生活常有的形態。

但他並沒有意識到,他眼裏這個卑微而粗俗的爹,也是和這世上每一個普通的農民有那麽點兒不一樣的,他有不為人知的私欲,也有不與人說的理想,即使那理想在許多人眼裏甚至夠不著‘理想’的格調,但它固執地生長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而這一切,姚村長同樣不會跟自己的兒子說起。他生而是父親,在兒子面前,許多話注定只能說給自己聽。

陸行州被這位內斂實在的老父親當成了學成歸國的高級知識分子。

他老人家在晚餐桌上,一律不喊陸行州的名字,統一用“陸教授、陸科學家”代替,而沈妤,則被晉升為“教授家屬”的行列。

晚飯後,老村長興致未減,蹲了茅坑就要帶陸行州和沈妤去看村裏新建的大廣播站,陸行州答應下來,沈妤看起來歡欣雀躍,就連姚之平也一並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