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八 禍歌(第3/4頁)

當北關宗廟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廟門裏傳來清越的歌聲,卻是陸鶴夜法親王的聲音,聽不太清,卻有一種分外不祥的感覺。

然後,北關宗廟大門洞開,一個面上覆著一張笑面面具、一頭白發的青年無聲地向她比了個手勢,引領她向內而去。

北關宗廟幽深淒清,有山泉如一條白練從高處瀉下,落到一個六角亭上,半面水幕跌落下方小潭,刹那洗凈盛夏煩惱,只余清涼無限。

皇子鶴夜就在亭子靠近水幕的圍欄邊抱膝而坐,頭發是散著的,偶爾有水珠飛濺,剔透晶瑩,便顯現出一種奇妙的優雅之感。

向前一步,將長劍交給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子,蓮見端坐在陸鶴夜對面,俯身而拜:“殿下。”

對方輕輕一笑,本就清雅的眉目間笑容一潤,越發有一種溫和端莊,陸鶴夜回了她一句:“燕侯。”

蓮見定了定神,決定拋棄所謂談判的技巧,單刀直入。

她向面前的男人低頭:“請殿下示下,這次的事情要怎樣才能讓您滿意?”

“滿意啊?”鶴夜伸手撥弄了一下水瀑,展顏一笑,“其實很簡單。”

“嗯?”

“眾神嗜血,所以,用鮮血來平息憤怒吧。”他微笑著答道,神態安靜從容,那樣一瞬間,那個身著雪色長袍、散發抱膝的青年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平靜淡漠,卻帶著鮮血的味道。

蓮見心裏一跳,直起身體,看向對面的陸鶴夜,深吸一口氣,道:“誰的鮮血呢?”

皇子雍容微笑:“你的。”

陸鶴夜的話裏有一種幾乎會令人窒息的毒素。

隱藏在溫和笑容之下,是危險的、惡意的、帶著毒的言辭。

那是比真刀真槍的殺意更加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陸鶴夜眼裏的溫柔是虛無的蔑視。

蓮見挺直了脊背,素色眼睛筆直地看向含笑的青年皇子:“如果是一兩只手腳這樣程度的鮮血的話,在下現在可以立刻讓您滿意。”

“如果我說我想要您的命呢?”說著的時候,浮現在鶴夜唇角的笑容,越發溫潤柔和。

蓮見頓了頓,直視著他的眼睛,才答道:“吾之一命,非是吾一人所有。”

“那就是不答應了對吧?”

“恕難從命。”

“那如果我一定要呢?”

隨著這句笑吟吟的話一出口,清澈的陽光下兩人間的氣氛陡然險惡。

陸鶴夜好整以暇地等著蓮見回答,對面的少女放在膝蓋上的指頭略微蜷起,定了定神,正要開口的時候,他笑出聲,拾起身旁攤開的扇子,黑色的扇面遮蔽了他堪稱清雅的容顏,白皙的膚色襯著深黑,分外雅致。

他嘆口氣,笑道:“我開玩笑的。”

語罷,頓了頓,再道:“那就收下燕侯一只手臂,聊勝於無罷。”

話音剛落,方才蓮見遞出去的長劍已然被那個戴著面具的白發男人抽出,橫在了她面前。

蓮見面不改色,心裏只想,一只胳膊就能了解此事,真是萬幸,毫不猶豫接過長劍,就向自己右臂砍去!

她是真的想砍下自己一條手臂,卻哪知劍鋒剛落,一聲脆響,她面前一柄短劍橫過,堪堪架住太淵,卻已經被切入了一半劍身,即將斷裂。

短劍的另一端握在陸鶴夜的手裏,劍柄猶自隱藏在寬大雪袖裏,年輕的皇子看向蓮見,溫和一笑:“我開玩笑的。”

他手中短劍於此時鏗然而斷。

接下來,談判開始,最後,在快要黃昏的時刻,鶴夜收到的賠償是,周圍十二處田莊,寧家宗廟的下廟這樣,宗廟在燕家領地內的土地就連成了一線。

而相對的,出乎陸鶴夜意料的,蓮見也向陸鶴夜提出賠償的要求。

她提出要求的時候,姿容端嚴,對陸鶴夜說:“燕家欠座主的,我已經補償了,那麽,現在請座主補償身為人子的我。”

年輕的大司祭長有趣一樣托著下頜,看向對面紅衣的少女,半晌,唇邊緩緩展開一線笑容:“說說看,你想要什麽。”

“在下族兄早年舍身為神官,承蒙諸神厚恩,現在是個權司祭長,想懇請皇子臂助,讓族兄補上燕家領地內洞照宗廟的神主之位。”

鶴夜眯起了眼睛。

洞照宗廟也是敕建的宗廟,具有任免其下十四家下院神主之權,而洞照宗廟十四家下院,統統都在蓮見領內——

這樣,燕家就可以以神衛的名義駐屯士兵,而因為名義上洞照宗廟的神主是鶴夜任命的,那麽依照現任寧家楚王那遲鈍的腦子就必然會認為是鶴夜借機屯兵,那麽相應的,燕家則可以以此來要挾寧家,要求增加領地內權力或者屯兵量等等。

真不錯的主意。

鶴夜在心裏贊嘆。

少女的瞳孔素色而銳利,她毫無畏懼地看向對方,這個國家最大的權力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