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八 禍歌(第2/4頁)

而在朝臣們的嘴裏,這位皇子沉穩足智,進退有度。

蓮華咳嗽著說陸鶴夜真是個麻煩;沉謐說,提到他,酒的味道都會不好;而蓮見小小的情人則在深夜的耳鬢廝磨之間低聲說:我們到了陸鶴夜現在年紀,也許有和他放手一搏的能力吧。

至於蓮見自己,只曾遠遠地見過一次鶴夜,當時被召回宮的這位皇子一身雪色的繁復神官長袍,靠在亭子裏坐著,雪白廣袖衣裾一層層疊出異常優雅的繁復色澤。

當時日光晴好,鶴夜握著一把素白若雪的扇子,陰影從素色的扇子下蔓延開來,影子下的眉目端莊清秀,態度敦和溫厚,卻唯獨眼睫開合刹那,陡然一瞬,有一種淩厲的蕭殺。

那是傲慢。與自己和沉羽相比,那傲慢說不定更加深入骨髓。

鶴夜的傲慢與他們所有人都不盡相同,他憐憫地敷衍那些無能的人,溫柔地和他們說話,安撫情緒,就像對待自家恃寵而驕但幸而不失甜美的貓狗。

在那個名為鶴夜,自幼被宮廷放逐的皇子眼裏,這個世界上,大概就沒有幾個麽配和他一樣被冠以人類這個稱呼的存在。

而很不幸,鶴夜也和她與沉羽一樣,擁有足以與他的傲慢所匹配的能力。

更不幸的是,她現在很有可能與鶴夜為敵。

真不是一個好消息。

五月三十,蓮見抵達北關宗廟,她的三妹蓮安也一乘軟轎到了山腳。

蓮安現在還不能起身,氣息奄奄,一張面孔蒼白若雪,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只能極其不安地看著姐姐。

蓮見幾乎不為人知地嘆氣,表面上卻看毫無情緒波動。

宗廟這片領土,名義上是劃歸了蓮安,從大義上講,歸根結底是領主蓮安無能彈壓,才讓祖父不慎身死。

而這給了鶴夜一個絕好機會。

他以大司祭長的身份駕臨,他本身帶來的神衛已然數量驚人,然後聽聞大司祭長帶兵駕臨,附近屬於宗廟的神廟也源源不斷派出神衛向這邊而來,單靠這塊領地上燕家的兵力,目前已經彈壓不住了。

燕家作為寧氏派系裏最強大的世族,嫡子被寧氏收為養子,嫡女繼承家業,被封為公爵,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雙,實際上則猜忌重重。如今這局面,如果燕家真對寧氏堅貞不貳也就罷了,大不了拼上去先和被朝廷所控制的宗廟神衛正面幹上一架,護得主子周全,但是,這個事情上微妙就微妙在於燕家的目的是要掀翻寧家。

換言之,現在的燕家還不能和寧家翻臉,燕家必須要聯合反寧家的力量,來滅殺寧家,而在這反寧家的力量中,陸鶴夜是足以和沉家相提並論的強大存在,現在也不能翻臉。

這個立場就導致了,一、燕家在需要維持寧家信任的情況下,保存實力,避免損耗;二、不能給同樣反寧家的勢力予以打擊。在來之前,蓮華曾經和蓮見分析過,說這次的事情最開始可能真的只是一個意外,但是當鶴夜也介入進來之後,這個事情的立場就變得很微妙。

陸鶴夜想要的,應該是燕家在此時對朝廷表以的忠誠——在這個事件中。

換言之,這個事件,就是陸鶴夜對於燕家立場的認定。

處理得讓他滿意,那麽燕家和朝廷一氣,反寧家的立場就會加強;處理得不讓他滿意,那麽陸鶴夜大可以照著面前的局面給她難看,讓她對寧家交不了差。

但是,如果她的表現足以讓鶴夜滿意,那麽要怎麽對寧家交差又是另外一個問題。

兩邊都滿意了,她還要讓燕家也滿意,即便有所犧牲,也必須是有代價的讓步。

她要讓這個事件現在就結束。

如果她只是個人,面對傷害了自己祖父和妹妹的人,拔刀相向也就是了,但是,沒有辦法,她是燕家現在的主人,要背負著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

可以說,她這次上了北關宗廟,要面對的舌鋒遠比刀光劍影更為可怕。

握著太淵的指頭微微顫抖了一下,蓮見深吸一口氣,看向身邊的蓮安,伸手,輕輕摸摸小姑娘柔軟的頭發,少女挺直了單薄的脊背,安撫一樣地對她輕輕點頭:“萬事有我,不必擔心。”

蓮安本以為自己會被劈頭蓋臉訓斥一頓,聽了這話一愣,一雙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便有水汽輕輕地凝了起來。

最後,她只那樣輕又那樣軟地喚了她一聲:“姐姐。”

蓮見又摸了摸她的頭,揚步踏去。

不過是處理一樁小小的糾紛罷了。

她未來注定要踏過盈血之河,萬人屍骨,現在又算什麽呢?

這樣一關都過不了,那不如就死在這裏吧。

她沒讓任何人跟隨,撫著腰間那柄上古神兵,清麗秀雅的少女慢慢行去,綠蔭深處,她一身鮮烈紅衣,仿佛是植物痛苦開綻出一點花朵,卻又像什麽動物的鮮血,幹涸在了葉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