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裴字梨雪齋

“你那鋪子取名字沒有?”裴臻問道。

毋望搖搖頭,“小本買賣,原就沒打算取名字,左不過劉家點心,劉家糕餅罷了。”才說著,自己吃吃地笑起來。

那一笑竟讓裴臻癡愣在那裏,此時方知那句“淡妝多態,更的的、頻回眄睞”到底是何意!肅時如雪,笑時如梅,這劉毋望在他眼裏已是絕色,世上再無女子能與她比肩了。裴臻不由得暗暗苦笑,活了這二十三年,才知道自己是個情種,如今只為她這一笑他已神魂顛倒,這女子不娶是斷然不可能的了。

“裴公子?”毋望見他又發愣,不由有些擔憂,這樣精明的人怎會不時走神呢,莫不是身子不好吧。再看外頭,還是一片昏天黑地,這時小丫頭拿了火折子來掌燈,又將窗戶關上,收拾停當後悄悄看她一眼,淺笑著退了出去。毋望心裏霎時七上八下,這樣黑的天,掌著燈,屋裏只有她與裴臻……怎的連個丫鬟小廝也沒有!她手足無措地看他,裴臻臉上矜持坦蕩,倒顯得她小家子氣似的。

裴臻看出她不安,笑了笑道,“蘭杜是君子,春君莫怕。”

那公子的臉在燈下愈發柔和俊朗,話說得一本正經,毋望大窘,卻也不好說什麽,只得低頭擺弄宮絳。

裴臻暗笑不已,一面又正了正臉色道,“不若取個雅致些的名字,客人叫起來也好聽些。”

毋望道,“那便請公子賜名。”

裴臻沉吟片刻道,“你覺得‘梨雪齋’如何?”

毋望道,“出處是哪裏?可是周邦彥的《浪淘沙慢》?”

裴臻頗感意外,奇道,“你是個女夫子嗎?有滿腹的詩詞歌賦!”

毋望謙道,“只不過素來愛讀些閑書而已,公子見笑了。”

裴臻道,“這梨雪齋配你正好,趕明兒我叫夥計送匾來,有了匾才像個正經做買賣的。”

毋望推脫道,“多謝公子,再不敢叫你破費,初六那日來捧場便是給我們最大的恩惠了,我們這點子微薄的小生意哪裏用得上匾額呢,公子莫要折煞我。”

“我的一點心意,你收下便是了。”裴臻說道,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皺,又走到窗前往外瞧,雨下得極大,院子裏的幾株蘭花被打得東倒西歪,怕是活不成了。雨從窗縫裏橫掃進來,濺得窗下星星點點,他退後幾步,心裏生出一些寂寥來,又看那姑娘嫻靜坐著,便道,“春君,你若要謝我,就陪我吃頓飯吧。”

毋望不解,擡頭看他,火光照著他的半邊臉,忽明忽暗,他蹙著眉,心事重重的樣子。毋望嘆口氣,果然是人總有不如意的,裴臻這樣的人也不能免俗。

“我餓了。”裴臻道,也不等她說話,把候在外頭的人叫了進來,吩咐了幾樣小菜,又問道,“我叫廚子給你做道甜湯可好?女孩兒家總是愛甜食的。”

毋望心中升起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不由點了點頭道,“勞公子費心了。”

裴臻似又有些不悅,背著手道,“你與我非要如此見外嗎?我叫你春君,你叫我公子,旁人聽來豈不好笑!”

毋望心道:莫非真要讓我叫你蘭杜嗎?這恐怕不成,並未熟到那樣地步,連章程我也只喚他章家哥哥,若直呼你的小字,於禮不合吧。

裴臻窺她神色,似乎甚是糾結,便笑道,“喚不出口嗎?只在私底下叫便好了,人前還是公子姑娘的稱呼吧。”

那語氣好似已退了一萬步了,再打不得商量,毋望不說話,勉強默認了。

此時丫鬟魚貫而入,上足了菜,管事的婆子恭敬道,“請大爺和姑娘慢用,我們在外頭候著。”說完倒退著出去了。

裴臻笑道,“別站著了,坐吧。”

引了毋望入席,替她杯裏注滿酒,那酒色澤鮮亮,倒不似一般的,毋望道,“我從不飲酒,怕醉。”

“這是梅子釀的清酒,是甜的,也沒什麽酒勁,正好解暑用,你放心吧,喝不醉的。”裴臻說著又為她布了菜,拿起杯子自斟自飲起來。

那廂助兒傳話回來了,淋得落湯雞似的,悶頭就要往裏闖,被門口的媽媽攔住了,那婆子說道,“沒眼色的!大爺在和姑娘吃飯,你如今進去是腚上皮癢嗎?”

助兒聽得一愣,問道,“在吃飯?”

婆子道,“大爺一向是獨個兒吃的,今天是怎麽了?那姑娘長得甚齊全,是個什麽來歷?”

助兒賊笑道,“那是大爺心尖上的人,將來必定是主子,仔細伺候著吧,錯不了的!”說罷哼著小曲自回房換衣裳去了。

裴臻見毋望吃飯竟如貓似的,才吃了半碗,面上已有飽足之色,不禁道,“你胃口這般小,難怪瘦得很,下月既來了城裏,離我也近些,我差人每日給你送些湯來吧。”

毋望著實驚著了,若真如此,那成什麽了!兩人是見過幾次面,像這樣好好說話也是頭一回,怎麽叫人猛一聽還當是老熟人了似的。這裴臻喜怒無常,心思也讓人摸不透,毋望想了想,還是要將話說明白了,免得日後累贅。於是正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春君尚在閨中,過從甚密怕會招人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