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 僮仆顯衷心

下過了雨,回村裏的路變得十分泥濘,毋望和張氏一路顛簸,到家時幾乎骨頭都散了架,裴臻倒是神清氣爽,背了藥箱便進屋與劉宏施針了。

毋望只覺身上黏膩,回房換了套衣裳,出來時見裴臻身邊的小廝在屋檐下坐著,便喚道,“小哥,才下的雨,地上還未幹,仔細坐濕了褲子,還是到屋裏來吧。”

助兒受寵若驚,忙起來躬身道,“姑娘真是好人,奴才命賤就愛坐在地上,外頭涼快些。”

看那小廝也就十一二歲光景,比德沛大不了多少,毋望眼睛有些發酸,也不知沛哥兒在軍中怎麽樣了,是否也像這小廝一樣不把自個兒當回事呢。

助兒看她臉上滿是哀容,忍不住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難事嗎?”

毋望嘆口氣道,“我有個弟弟,前陣子從軍了,如今不知身在何處,連一封書信也沒有,不知過得好不好。”

助兒了悟,差點忘了這茬兒,劉家的小子可不就是他家大爺托了紀大人帶出去的嗎,便假意問,“是參了哪家的軍?”

毋望在梧桐下的石凳子上坐下,回道,“是燕王駕下的軍隊。”

助兒跑過來得意道,“我家大爺在燕軍中原有些舊識,姑娘何不托他打探,必能尋訪到令弟的下落。”

毋望驚訝道,“裴公子在軍中有熟人嗎?”

助兒忙不叠點頭,心道,豈止是有熟人,簡直熟得滾瓜爛熟!又給自家主子吹噓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臻大爺那可是神通廣大的一位人物,這天下,你想要什麽,想幹什麽,沒我家大爺不能的,多少名門閨秀哭著喊著要跟他,我們爺都懶得瞧……”說著斜眼細看那姑娘的臉色,沒見著不悅,又接道,“我們臻大爺,那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脾氣又和善……”說著自己惡寒一下。大爺對旁人不怎的,對她確是很和善的,這也不算誆騙女孩兒罷。

毋望附議道,“是很好。”

助兒喜道,“那姑娘不如就嫁給我家大爺吧,我是知道大爺心思的,你瞧他對什麽事都不上心,唯獨是姑娘你的事,那真是赴湯蹈火的!我家大爺也甚可憐,家裏的大奶奶在外頭名聲好,在家裏可不是那麽回事,大爺和她早就不在一處了,如今一人孤零零的住在檻菊園裏,我家老爺夫人看著心裏不知多疼!”

毋望被他說得又是羞怯又是心酸,女孩家總是心軟的,看裴臻在家吆五喝六的,沒想到人後竟是這樣的。往叔叔屋裏看,那修長的身影還在忙碌著,便道,“你莫要渾說,裴公子每日春風滿面的,哪裏就有你說得這樣慘了。”

助兒見有了可鉆的空子,自顧自說得唾沫橫飛,“你不知道,那是人前,總要顧著體面,人後又怎麽樣呢?今兒大爺同你一道吃飯了吧?唉,他這三年來一向是一人獨自吃的,一來是躲著大奶奶,二來是覺得對不住二老,所以除了生意上罷不得,平常他是不出自己園子的。今兒可巧下了這麽大的雨,把姑娘你給留下了,定是老天爺可憐我們大爺,送了姑娘來救我們大爺的,姑娘你是菩薩心腸,好歹別傷了我們爺,大爺的性命都在姑娘手上了。”

助兒一通巧舌如簧,直把那姑娘說得雲山霧罩。所幸大爺這會子還沒治完,要是叫他聽見有人把他說得如此慘不忍睹,定要將他剁碎了扔進池子裏喂魚的。

毋望聽了半晌總算聽出些門道來,大抵就是說裴臻納妾並非因為喜新厭舊,而是形勢所迫,這小廝倒也算是忠心耿耿,只不過她這人不愛被人蒙蔽罷了,隨即道,“你們大爺這樣人物怎教你說得恁的不堪?他堂堂的爺們兒,竟連自己的內宅都管不好嗎?先前說納妾是為了大奶奶無所出,這會子倒因這無所出,把大奶奶也編排上了。”

助兒聽了心口一緊,忙道,“我的好姑娘,你千萬擔待我,我說的都是實情,不在一處……哪裏來的子嗣!況醫者不能自醫,這種事誰說得好?我只知道,我們大爺整顆心都在姑娘身上,你沒見我們爺今兒吃過飯多歡實,聽管廚房的媽媽說,這頓吃的夠抵兩天的了。”

毋望回想了一下,這話倒不假,她還記得裴臻站在窗前說要一起吃飯時候的神情,就好像石杵子猛敲在人心上,悶悶的要疼上一會子。

助兒見她不說話,急忙又道,“我們大爺才剛出門前吩咐了人到木材鋪子裏挑塊紫檀做牌匾,上頭要用最好的金箔題字,可見姑娘的事,我們大爺樁樁件件都放在心上的。”

毋望站起來冷冷道,“你是來做說客的?我也知道裴公子人品賣相沒得挑,可在我這裏卻是不成的,春君不願委屈別人,更不願委屈自己,你替我傳個話,就說我感念他的恩德,做朋友常來常往尚可,若要我做妾,以後這話斷不要再提了,免得傷了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