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冰雪初釋

鋪面已經找著了,在城中十字街南頭上,對面是家酒樓,左邊是爿豆腐作坊,賣現磨的豆漿豆腐腦,只右手這家不好,竟是個寡婦開的香燭店,好在房租便宜,也聊勝於無了。這城裏原有一家糕餅店,開在城北,因得知有了同行心裏不自在,一日來看了兩回,什麽生意難做,客源稀少,酸話氣話說了一籮筐,見張氏和毋望並不理會,摸摸鼻子自回去了。

毋望正指派人搬貨架子,嘴裏惱道,“既沒客關了門就是,到咱們這裏來說什麽,咱們新店還未開張,沒的觸了黴頭!”

張氏寬慰道,“這沒什麽,同行是冤家,潑潑冷水也是有的,只當沒聽見罷。

閨中女子也明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毋望私下打聽過那家店,手藝平平,花色也不繁多,要比糕點正宗,自然不及她們的。當年劉府是官宦之家,什麽樣的新式東西未曾嘗過,廚房裏的老媽媽常往餅子裏加牛奶羊奶,面上刷了豬油,放到火屜子裏烤,過一分便翻一翻,翻了十翻再刷豆油,極講究的,單這一樣就夠那唱擂台的餅店喝一壺的。北地不似南方,炊餅,鍋魁居多,精致小巧的點心只在富戶的廚房裏,外頭百姓不常見,什麽細沙青糰,芙蓉糕,棗泥山藥糕,陽春白玉餅,怕是聞所未聞,若都做了上了架,生計自是不用愁的。今日且把家夥什準備好,看了黃歷,下月初六是大吉的日子,到了那日辰時一刻掛幡,就等著賺錢了。

眼下不如意的只有叔叔的腿,吃了藥,慢慢也有了些知覺,要請裴臻來施針竟那般的不易,那齊嬸子不知怎麽,每回張氏去尋她她都避而不見,前日叫了丫頭傳話,把裴府的地址說清了,叫她自去請人,旁的一概不管。家裏人合計了許久,若叫張氏去,恐怕到了裴府還是吃閉門羹,該來的終究躲不過,毋望思量了再三,看那裴公子也不似個窮兇極惡的人,那便去求上一求吧,眼看著叔叔能下地了,若差了這一步則前功盡棄,還是耽誤不得的。

毋望洗了手凈了臉,對張氏說道,“我這就去找裴公子吧,你好歹等我,我去去就來,再一同回村裏。”

張氏擔憂道,“不會出事吧!你千萬小心,若求不來便作罷,大不了不治了。”

毋望笑道,“放心吧,不能出什麽事的。”

那廂裴臻在書房核對近一月來各地買賣的出入項,助兒一陣風似的跑進來,喊道,“大爺,你猜猜誰來了?”

裴臻一喜,擡頭問道,“可是她來了?”

助兒往硯台上加了水,一面研磨一面回道,“正是呢,在花廳候著,說要求見大爺。”

裴臻手忙腳亂地合上賬簿,心下不免焦躁,問助兒道,“可曾好生款待著?”

助兒道,“奉了茶和點心,大爺這會子就過去嗎?”

裴臻細想想,復又翻開賬簿,算盤珠兒撥得啪啪響,低聲說道,“且叫她等上一等。”

說是這樣說,一盞茶工夫連著往沙漏上瞧了五六趟,好容易等滿了一刻鐘,忙整整衣冠往花廳了。

隔著玻璃雕花的圍屏往裏看,那女孩兒並膝,身子微微側著,坐姿娟秀美好,因低著頭,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脖頸並玲瓏剔透的下顎,端的是動人心魄美不勝收。

裴臻輕咳一聲步入花廳,毋站起來福了福,擡頭望他,目光瑩瑩,竟叫他心頭忍不住顫了顫。

“對不住,適才有些瑣事絆住了腳,叫姑娘好等。”裴臻躬身還了禮,面上笑得歡暢淋漓,水銀色的錦緞大襟袍,上頭織著纏枝寶相花暗紋,愈發襯出美玉般白凈無瑕的面孔。

毋望道,“今日前來是有求於公子,我叔叔的腿如今能動彈了,還乞公子迂貴替我叔叔醫治。”

裴臻挑眉道,“我估摸著藥已吃完許久了,怎的現在才來?”

毋望面上一紅,懦懦道,“只應公子的大恩春君一家無以為報,當真是十二萬分的沒臉來,加之近來正籌備著開個小買賣,一拖便拖了這許久。”

裴臻假意吃驚道,“你竟開起買賣來了?經營的是什麽?”

毋望靦腆道,“我嬸子會些做吃食的手藝,所以就開了家糕點鋪子。”

裴臻笑道,“何時開張,我得了空好去瞧瞧,可巧我在南城有家酒樓,最近也旋摸著要找點心師傅,若你們鋪子做得好,那每日所需的糕點零嘴就由你們送來吧,你看如何?”

毋望面上波瀾不驚,恩惠受得太多就像山一樣壓得你喘不過氣來,雖是鋪子接到的第一單買賣,卻並不叫她十分開心,於是應道,“我們下月初六開張,到時候公子若有空就來坐坐吧,糕餅倘若能吃得,那我們便每日送到貴寶號去,先將公子上回墊的藥錢退清了再說別的。”

裴臻在上座坐定,慢慢吹開茶葉喝起了茶,毋望有些忐忑,擡眼朝他望去,只見他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雙眼,也不知在想什麽,兩人僵持了一會,裴臻道,“叫姑娘送點心來不是為了討債的,本來姑娘新店才開張,烈火烹油總是好的,誰知叫你誤會了,是裴臻的不是。那點銀子莫要放在心上,只管放開手腳做買賣,等賺夠了再還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