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無巧成怨偶

外頭蛙聲陣陣,轉眼到了夏至,天熱得叫人難耐,助兒端了搖椅擺在廊下,裴臻在旁邊踢了一腳,喝道,“沒眼力見兒的,半點風都沒有,還怕我涼著了不成!搬到院子中間去!明兒叫人把花墻拆了,把風全擋住了!”

助兒甚委屈地把椅子搬到院子正中間,看看天上月亮又大又圓,他主子連著幾日氣性大,想是算著劉宏那十劑藥早吃完了,那春君姑娘還是沒有動靜,等得心焦了,難免拿下人撒氣,伺候他的幾個小廝見著他像見著鬼似的,嚇得話都說不囫圇了,也只他,皮糙肉厚的,打得罵得,還敢在跟前待著。

臻穿著細紗襯的中衣,一手叉著腰一手搖著扇子,搖椅擺下了也不坐,胡亂在院裏踱步,愈走愈熱,又喝道,“去窖裏敲碗子冰來,淋了玫瑰露和赤豆醬,爺要吃。”

助兒縮著脖子趕緊跑到院外,對守在門外的人道,“快快快!臻大爺要吃冰碗子,要加玫瑰露和赤豆醬,快去快去!晚了仔細你的皮!”

那人得了令,一路呼嘯而去,老遠了還能聽見他喊:冰碗子……赤豆醬……

助兒回了院子,裴臻已經躺下了,皺著眉頭,額上盡是汗。助兒忙拿帕子給他擦了,又給他打扇子,心下嘀咕,其實天也沒有這麽熱,大爺心裏有事,竟憋得這樣!以往在燕王駕前老神在在的大謀士,為個才及竿的小姑娘亂了方寸,說出去誰信呐!現下到底誰栽了倒真說不好,瞧他們大爺這副模樣,什麽“明月君”!如今只是個為情所困的普通男子罷了。

助兒只顧胡思亂想,那廂裴臻半睜著眼看他,陰惻惻道,“你這奴才,看爺笑話不成!”

助兒唬得忙跪下,以頭杵地,告饒道,“爺息怒,借奴才一萬個膽奴才也不敢笑話主子!奴才只是想著,上月送到老舅奶奶那兒去的兩個丫頭不知用得稱不稱手,明兒奴才去饅頭村瞧瞧。”

裴臻聽了,面上露出不悅來,“你敢揣度爺的心思?”

這下子助兒再不敢言語了,外頭端了冰碗子進來的,看見助兒跪在地上不住磕頭,嚇得雙膝一軟,也跪倒在地。裴臻看著心煩,揮手叫他下去,叫助兒起來回話。

助兒等了半晌也未聽見裴臻發話,只好小心問道,“那奴才明兒去不去饅頭村?”

裴臻咬著牙道,“不去!我竟還有算岔的時候,真叫我恨得牙根兒癢癢!且耗著,除了我這世上沒人能叫劉宏下地走路,我倒要瞧瞧她能和我耗到幾時!下回她要想請爺,別替她傳話,叫她自個兒來求爺,我非要拿足了架子不可!”

助兒道,“費那麽多周章做什麽,直接拿了轎去擡也就是了。”

裴臻睨斜他一眼道,“你當我是惡霸嗎?還做那種強搶民女的事?還是你盼著新姨奶奶趁爺睡著了給爺一刀?”

助兒像霜打的茄子,霎時就蔫了。

裴臻道,“傳話給虞子期,叫他派個人去探探,得了信來回我。”

助兒徹底傻了眼,爺的暗哨不同錦衣衛比手段,如今派了去探個小姑娘吃些什麽,說些什麽話?虞大人聽了不會暈死過去?

裴臻倒不以為意,手上的那些人本就是用來刺探消息的,但凡他有用的,不管是什麽,探來就是了,現下他覺得探劉家那丫頭比探北元大營,比探寧王朱權更重要得多,那麽虞子期就得替他將事情辦妥,探的對象不重要,結果才是頂頂要緊的。

助兒甚是不解,遲疑問道,“大爺什麽樣的女人找不著,只消一句話,成車的女孩兒上趕著爬過來,做什麽非要春君姑娘,倒苦了自己。”

裴臻擡頭看著月亮,又低頭看看扇面,上頭有李之儀題的詞,其中有一句寫道: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問頻想見,何似長相守……天不老,人未偶,這句寫得真是好!

正神遊太虛,見花墻下有個人在那探頭探腦,呼助兒過去,裴臻斥道,“誰在那裏?”

見裴臻動怒了,那小廝忙跑來回稟,“大奶奶正在房裏鬧呢,前朝的翠屏都碰倒了,玉碎了一地,老爺和太太都驚動了,闌二爺和二奶奶在跟前勸著也不頂事,只好叫奴才來請大爺。”

裴臻頭痛欲裂,直直躺倒在搖椅裏,瞌眼問到,“又出什麽事兒了?”

小廝回道,“上回瑯古齋送來的掐絲頭面奶奶嫌成色不好,今兒要換,相上了一套翡翠的首飾,還要再添五百兩,差了小丫頭上公中取銀子,賬房的伍先生說要回了大爺才能領,奶奶不依,在那兒就鬧了一通,回來想想委屈,這會子又鬧上了。”

“這夜叉星,整日裏除了頭面,吃食還會什麽!”裴臻恨聲道,“她的嫁妝分毫未動,添個五六百銀值什麽,公中的錢豈是隨意動得的,還砸了我的翠屏,幾個五百兩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