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後韋氏·明妃遺曲 第二節 和議

紹興十一年春,某日趙構召秦檜等重臣入禁中賞花賜宴,以往這類事趙瑗都會於一旁作陪,但此番竟缺席,獨自來柔福府中。

柔福問他:“你父皇賜宴眾臣,你何以不去?”

趙瑗蹙眉答:“我不想看見秦檜。”他從小在趙構膝下長大,亦逐漸學會遇事不露喜慍之色,但現在提及此人,不由仍現一臉鄙夷。

柔福便微笑:“你厭惡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如今多見一眼也不願?”

趙瑗低首,先是沉默,思量半晌,才說出原因:“我聽見他與父皇密議,說接到完顏宗弼手書,宗弼告訴他議和條件:‘必殺嶽飛,而後和可成。’”

“嶽飛……”柔福沉吟,問:“他如今是否還是一心北伐,議迎二帝?”

“是,”趙瑗頷首說:“只是今年正月宗弼率十萬大軍直入淮西,父皇命張俊、楊沂中、劉锜迎敵,並命嶽飛領兵東援,嶽飛沒立即趕到,金軍是被楊沂中、劉锜與張俊的部將王德擊退的。待楊沂中、劉锜還軍後,宗弼忽然又命金將回師攻陷毫州,重創楊沂中與王德的援軍。嶽飛這次聞訊後馳援,而金軍已安然渡淮北上。為命嶽飛增援淮西,父皇先後下親劄十三次,但他這兩次都沒及時趕往,因此父皇十分不快。”

柔福問:“嶽飛可有說遲去的原因?”

“說了,一是他偶感寒嗽,一是嶽家軍缺乏糧草。”趙瑗嘆了口氣:“但朝中大臣都說,他這是因上次北伐受阻,心中頗有怨氣,所以……”

紹興十年,嶽飛率嶽家軍與宗弼大軍交鋒多有勝跡。七月先取得郾城大捷,以步兵上陣迎擊金騎兵,用麻紮刀、提刀、大斧等利器將拽著金兵大砍大劈,金軍屍橫遍野,宗弼不得已轉戰潁昌。嶽飛料到他有此著,先命嶽雲馳援,再次擊敗宗弼騎兵三萬。宗弼後在距汴京西南四十五裏處的朱仙鎮駐軍十萬,欲阻嶽飛進軍,不想嶽飛只先遣五百鐵騎為前哨便已攪亂金軍陣勢,嶽飛再挺槍躍馬,馳入金軍陣內,眾將奮勇向前,金兵十斃六七,全面潰敗,宗弼匆匆馳回汴京,才得保性命。

由此北方義軍紛紛響應,捷報頻傳,嶽飛也準備召諭諸將,整裝出發乘勝追擊,豪言道:“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

但趙構與秦檜意在議和,連下了十二道金牌令嶽飛班師。此前秦檜已先致書張俊、楊沂中、韓世忠、劉锜等人,命其回撤。嶽飛見諸將已奉命後撤,自己堅持下去不免陷入孤軍深入之境地,亦只好領命班師,然心中悲憤,班師前向東再拜,泣道:“十載功勞,一旦廢棄,奈何奈何!”

“唉,他日後真要留神了……”聽了趙瑗的話,柔福亦不禁感嘆:“恃才而不自晦,於你父皇是大忌。”

趙瑗凝神看柔福,忽然脫口說:“其實姑姑也經常說父皇不愛聽的話,做使他不快的事,但他總能容忍……像姑姑與嶽少保這樣敢逆父皇意的人,世間真無幾個。”

“那不一樣。我是女子,手中又無兵權,跟他耍點性子,他只當是貓兒狗兒鬧,”柔福呵呵一笑,然轉瞬間神情又變得凝重,“若換作手握重兵的將領跟他耍性子,他只怕會立即想起苗劉之變。”

她移步舉目,望一碧如洗的凈空,道:“我倒不怕逆他的意,於國於家無用,亦無所牽掛,惹惱了他,大不了一死而已。但嶽飛……似他這般能人不多,若因意氣枉送性命,是真可惜。”

這年四月,趙構采納給事中範同建議,下詔命韓世忠、張俊、嶽飛相繼入覲,任韓世忠、張俊為樞密使,嶽飛為樞密副使,將他們原先主持的淮東、淮西與京湖三宣撫司統制以下的官兵劃歸三省、樞密院統一指揮,改稱統制禦前諸軍,再加楊沂中開府儀同三司,賜名存中。此舉明升官爵、隱奪兵柄,為防私交甚好的韓、嶽二人聯手與朝廷抗衡,趙構刻意將二人分開,讓韓世忠留禦前任用,而命張俊、嶽飛前往楚州措置戰守事宜。

秦檜既得宗弼之信,便極力營謀,必欲置嶽飛於死地。先提拔其黨羽萬俟禼為右諫議大夫,再授意其於七月上疏,先指嶽飛“爵高祿厚,志滿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頹墜”;再提增援淮西之事“稽違詔旨,不以時發”;又稱其淮東視師,“沮喪士氣,動搖民心”;另不忘隱約暗示之前嶽飛撂擔子上廬山一事,“日謀引去,以就安閑”。

趙構倒未立即就此表態,但嶽飛遭此彈劾,既難忍受亦意識到處境堪憂,次月便累表請罷樞柄,趙構很快準奏,罷去他樞密副使之職,改任他為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

嶽飛改任宮觀閑職後,秦檜再無顧忌,與張俊密謀,欲重金懸賞,誘嶽飛部將告發嶽飛過失,卻無人應命。後張俊又聽說嶽飛曾因故欲斬部將統制王貴,且屢加刑杖,便勸王貴對嶽飛加以攻訐。王貴一聽連連擺首,道:“大將手握兵權,總不免以賞罰使人,若以此為怨,將怨不勝怨了。”但張俊並不就此作罷,改以私事要挾,終令王貴膽怯,勉強就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