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陳王宗雋·桐陰委羽 第一節 .延桂(第2/4頁)

“頗有心得?”柔福奇道:“你父皇怎知金主有何心得?”

趙瑗說:“數日前父皇在資善堂看我念書,忽有王倫從東京遣的使者匆匆趕來呈上密函。那使者還低聲向父皇稟奏詳情,像是很憂慮。但父皇聽後神色未改,隨意囑咐了使者幾句便命他退下了。隨後父皇走至我面前,將密函展開讓我看,微笑著說:‘那蠻夷金主竟能將《貞觀政要》學得這樣好,瑗,你須用心了。’我便看了看,見信箋上寫的是金主完顏亶與翰林學士韓昉的一段對答。”

柔福當即追問:“他們說的是什麽?”

“似乎是談用人治國之道,我也不盡明白,不過既然父皇要我看,自然就記了下來。”趙瑗想了想,將那段對話大意說出:“六月己未,金主從容對侍臣說:‘朕常看《貞觀政要》,見其君臣言論,深感其妙,大可借鑒用以治國。’韓昉應道:“這皆因唐太宗先以溫顏下問,房玄齡、杜如晦竭忠盡誠,珠聯璧合地輔佐,才成就貞觀之治。這書雖簡,足以為法。”金主問他:‘太宗固然是一代賢君,而唐明皇又如何?’韓昉答說:‘唐自太宗以後,唯明皇、憲宗可算得上是明君。但明皇有始無終,初期因為得位艱難,任用姚崇、宋璟這樣的良臣,惟正是行,所以才有開元盛世。可惜末年信用李林甫等奸佞之人,最後招致天寶之亂。假如能謹慎施政用人,善始善終,則貞觀之風亦不難追。’金主聽後連連稱善,又問:‘那周成王呢?’韓昉說:‘周成王也是古之賢君。’金主便道:‘成王雖賢,也要靠周公輔佐之力。後世疑周公殺其手足,在朕看來,若為社稷大計,也不算錯。’”

柔福先是默不作聲地聽,聽至最後一句,眼簾略微顫了顫,少頃,嘆道:“那孩子,今年也有二十歲了罷……”再顧趙瑗,問:“完顏亶是否還未親政?”

“父皇說,他現在尚算是傀儡。”趙瑗回答:“早年是完顏宗翰大權獨攬,他死後是宗磐與宗幹兩派爭權,而自陳王宗雋入朝加入宗磐、撻懶一派後,朝中大事幾乎皆由他們掌控了。”

“那麽……”柔福問得有些遲疑:“宗磐、撻懶,與……宗雋,這三人中,誰最有權勢?”

“自然是宗磐。眾所周知,他是金太宗長子,一直不把金主放在眼裏,最為囂張跋扈。但我曾聽父皇跟我先生提及,此三人中,以宗雋最為奸猾,常以巧言籠絡蒙蔽宗磐、撻懶,他們的決策大計多出自宗雋的授意……”趙瑗說到這,忽然瞧見柔福臉色甚蒼白,立即擱下話題,關切地問她:“姑姑,你怎麽了?哪裏不妥麽?”

柔福定定神,微微擺首以示無妨。低首一陣思量,忽而又一笑,溫和地看趙瑗,說:“瑗,謝謝你,帶來如此好消息。”

下次趙瑗帶來的,是王倫又自東京赴金國議事的消息。

金右副元帥、沈王宗弼一直反對與宋議和,宋金議和條件達成後欲說服金主撕毀和議,曾密奏於完顏亶:“河南之地,是宗磐、撻懶與宗雋主謀割與南朝,勢必已陰結彼國有所圖謀。如今宋使已至汴京,不可與其交割地界。”有位王倫昔日雲中舊吏現隸屬宗弼帳下,得訊後悄悄趕來見王倫告之此事。王倫立即派人回朝稟報,乞趙構早作準備,建議增兵中原,派張俊、韓世忠、嶽飛及吳玠分守河南、陜西地。但趙構既不驚訝,也不驚慌,亦不理睬王倫的建議,只命王倫繼續北上,再就和議諸事與金商談。

王倫是六月中去的,到了七月間,柔福不時問趙瑗:“王倫有信傳來麽?”

趙瑗總是搖頭,到後來自己也詫異:“往次莫說出使議事,就是稍稍打探到一些金人的消息他都會迅速遣人來報,唯此番例外,一去近兩月,竟音訊全無。”

因出使情況的異常,朝廷再次隱泛微瀾。主和派心憂和議有變,主戰派收拾舊山河雄心又起,臨安城外的颯颯秋風很容易令人憶起金戈的聲音,但這年城內的中秋卻顯得奇異地熱鬧。

是夜臨安大街小巷燈燭華燦,絨線、蜜餞、香鋪等出售應景貨物的商家皆把商品鋪設得琳瑯滿目,誇多競好,直令遊人目不暇接。禁中在倚桂閣設賞月盛宴,名為“延桂排當”,齊聚王孫貴族及宮眷,飲酒賞月看歌舞升平,通宵天樂不歇,直徹人間。

江南的中秋最華美的景象在錢塘江上。士人淑女皆愛點一盞被稱作“一點紅”的羊皮小水燈,放於江面任其隨波漂遠,以此向江神祈福,祝願天下太平,自己及家人平安康樂,並達成夙願。點燈的人多了,江面上的小水燈直有數十萬盞,極目望去,燈光點點密密地閃爍於水上,沿著水路蔓延,璀璨如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