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十節 天命(第2/11頁)

玉箱也沒繼續恭維下去,擡首看看苑中枝上新綠,轉而問他:“那遼國公主奧野也是個美人罷?八太子可納了她?”

宗雋一笑答道:“是很美,但我無福消受。我把她獻給我父皇了。”

“獻給了先帝?”玉箱詫異道:“可我在宮中未曾見過她。”

“現在自然見不到了。”宗雋說:“父皇駕崩後,郎主將她賜死殉葬。”

玉箱暫未說話,但雙眸一漾如微瀾,可見心中亦有一凜。須臾,她輕輕嘆道:“亡國之女,半生殘命不由己,倒也不足為奇。”

宗雋延續著那點笑意,略低了低聲音,卻足以使她聽清楚:“夫人何必如此感傷。你身負天命,貴不可言,豈是其他亡國之女可以相比的。”

“身負天命?”玉箱沉吟著迎視他雙目,再問:“此話怎講?”

宗雋保持著閑坐的姿態,不曾轉側,而眼角余光已悄無痕跡地掃過周際。除了低垂雙目默然立於玉箱身後的曲韻兒,此刻後苑中再無駐足停留的人,偶爾有人經過,也都行色匆匆,能聽到他們說話的,惟枝頭飛鳥而已。

於是了無顧慮,他說:“夫人不是有枚天賜玉印麽?由此可知,夫人母儀天下是命中注定事。”

“玉印……”聽宗雋提及此物,玉箱並不顯意外,只微微擺首:“那只是枚嬪妃的印章,如今我已是郎主之妃,確應了當日拾印之兆,但母儀天下豈是我這南朝臣女能奢望的?八太子這般說,玉箱實在惶恐。”

那傳說中的玉印存在與否尚不可知,宗雋一向是不信關於玉箱的詭異流言的,適才那一說,一半意在試探,而今見她神態如此坦然,倒越發好奇了,難道她真有這麽一枚印章?

不動聲色地,他繼續剛才的話題:“夫人不必有所顧忌。既然玉印上刻的是‘金後之璽’,說明天意便是如此,郎主遲早會立夫人為後。”

玉箱雙目微瞠,問:“我那印章上刻的是‘金妃之印’,八太子從哪裏聽說是‘金後之璽’?”

“從哪裏聽來的,我倒忘了,但聽說的便是如此,一定不會錯。”宗雋語氣斬釘截鐵,倒似那玉印是自己的一般:“夫人不妨取玉印出來一觀,看宗雋有無說錯。”

玉箱笑道:“自己隨身帶著的東西,上面寫的什麽我還會記錯麽?”一壁說著一壁解下腰帶上系著的一個繡花絲囊,果然從中取出一枚玉印,自己先看了看,再遞給宗雋:“看,我沒說錯吧?”

宗雋接過,見那枚玉印是由和闐玉雕成,通體瑩白溫潤,其上為螭虎鈕,四側刻雲紋。螭虎頭似虎,身形如獅,為螭與虎的復合體。螭為陰代表地,虎為陽代表天,螭虎神獸意指天地合,陰陽接,象征皇權與吉祥。自秦漢以來,惟帝後之璽才可用螭虎鈕,普通嬪妃的玉印一般用鳧鈕,而玉箱這枚玉印用了螭虎鈕,但印面陰刻的卻是篆體“金妃之印”四字。

果然好雕工。宗雋心下暗贊。形狀古樸似秦漢古物,足以亂真,難為她身在金國居然還能找到有這等手藝的南朝玉匠為她制這枚印章。在印面謙遜地刻“金妃之印”字樣,卻用了尋常金人不懂其含義的螭虎鈕,假托“天賜玉印”的說法,將來爭後位時又可成秉承天意的理由。這女子早有預謀,心機當真頗深。

擡目看看玉箱,見她正凝神觀察自己的表情,便在心底那絲冷笑浮上唇際之前給它略加了點淡淡的溫度,宗雋注視著那滿懷戒備的女子,讓自己的笑容顯得十分誠懇:“是我沒說錯,果然是‘金後之璽’。”

玉箱便微笑,道:“奇了,別人看見的都是金妃之印,為何八太子偏偏會看成金後之璽?”

宗雋將玉印遞還給她:“這玉印既是天賜,必與凡品不同,蘊有靈氣,此中真意未必人人皆能看出。”

玉箱手指輕撫印面刻字,含笑看宗雋:“八太子確是有心人,只是玉箱命薄福淺,但求能與殊兒平安度日就好,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宗雋笑道:“夫人龍睛鳳額,地角天顏,這等命相天下罕有,將來富貴不可限量,也不是夫人能推卻的。”

玉箱奇道:“咦,八太子連看相也精通麽?”

宗雋道:“不過略知一二。是夫人命相矜貴,讓人一看便知。”

玉箱淺笑不語,須臾,忽嘆了嘆氣:“紇石烈皇後真是好福氣,有八太子這樣文武雙全才智過人的兒子,可惜我那殊兒先天不足,甚為愚笨……日後八太子若有空,不妨對他多加教導,玉箱感激不盡。”

宗雋一頷首:“夫人客氣了。我與殊兒是兄弟,相助是應該的,‘教導’二字不敢當。”

“如此,玉箱先謝過八太子了。”欠欠身,說完此話,玉箱緩緩理好膝上雙袖,坐直,微微向後仰,依然帶著她恬淡的笑意看宗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