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十節 天命

再次入宮看望母親之時,在慶元宮前,宗雋遇見正款款走出的玉箱。

移步如閑雲,衣袂輕揚,這女子一舉一動皆恬淡而從容,見了宗雋,薄施一笑似浮光。

宗雋亦施禮,低首間目光一掠她左右,便窺破她鎮靜表情下的不安,猜知她來見紇石烈氏的目的。

兩列的侍從,手中均托有價值不菲之物。人參、鹿茸、紫貂皮,南朝的古玩和珠寶,每件皆極品,數量不少,非紇石烈氏宮中物,顯然是玉箱帶來的,然一絲不亂地盛在托盤中,上覆的輕紗幽幽飄垂,像是根本沒被動過,亦證明了紇石烈氏對這批禮品的拒絕。

在大金後宮攬盡風華的玉箱,除了郎主的寵愛,其實一無所有。春日的雪花敵不過漸暖的天氣,消融是隨時可能經受的命運,她眼下的地位,便如此脆弱縹緲。

皇後失勢,並不意味著她這宋俘之女有被立為後的機會,而她如今的受寵引起了大金宗室權臣的惶恐,保住現在的皇後或設法讓完顏晟另立女真名門淑媛為後,是他們積極策劃著的事。

宗幹建議完顏晟立新後,並已為他挑選了數位候選女子,均為裴滿及徒單氏女,宗幹的母親與正室便分別出自這兩大家族。

宗幹的行為激怒了唐括皇後的長子宗磐,他一面與宗幹明爭暗鬥,一面與手下謀士黨羽商議,尋求讓皇後獲郎主諒解、重掌後宮的辦法。

後族唐括氏的人首要考慮的自是怎樣維護本族利益,皇後的長兄支持宗磐營救皇後,但卻也不敢將希望僅寄於此,他在自己女兒中選了數位有才色者,若皇後無法步出冷宮,便準備送女兒入宮。

無論如何,即便完顏晟果真廢後,再立的皇後也許會是裴滿氏、徒單氏,或另一個唐括氏,而不可能是玉箱這個趙氏宗室女。

縱然長袖善舞,她始終孤立無援。新後一立,她會瞬間回轉至一個普通妃嬪的狀態,這必是她最不願見到的。她需要一些可以助她的力量,與她一起阻止此事發生,而曾經有恩於她的紇石烈氏是完顏晟敬重的皇嫂,也是她現下唯一可以接近的貴人。

但紇石烈氏不會接受她的拉攏,這點宗雋很清楚。母親一生從未跟後宮哪位妃嬪有過密往來,待每人都友好而客氣,永遠保持著冷靜恰當的距離。她在玉箱蒙難時曾向她伸出援手,然而其後並不因此多接近她,婉言謝絕她此時的賄賂是理所當然的事。

見宗雋看著一幹禮品,玉箱徐徐解釋:“我見紇石烈皇後生活極為簡樸,日常用度全不似皇後應有的,想來是宮中管事一向疏忽了,所以今日挑選了一些補品玩物奉上,親自送來,也是應有的禮數。可惜紇石烈皇後似乎不喜歡。八太子可否告訴我你母後平日都喜歡什麽,以免玉箱下次還如此冒冒失失地行事,惹她老人家不高興。”

宗雋微笑說:“夫人誤會了。我母後不是不喜,只是一向簡樸慣了,不愛珍寶玩物,身體也還健朗,不需這麽多補品,所以才請夫人帶回,但夫人好意,我母後必是心領的。”

玉箱亦淺淡一笑:“知母莫若子,八太子說的話與適才紇石烈皇後所說的不差分毫。”

宗雋道:“為人子者,自應了解母親的性情習慣。”

玉箱微微一頷首,又道:“聽說八太子去韓州了?”

宗雋答說:“是,帶瑗瑗去踏青。”

“還是八太子有心。”玉箱含笑道,然後一顧兩側侍從,吩咐身邊一侍女:“鴿子,你先帶他們回去。”

那侍女名叫秦鴿子,與曲韻兒一樣,是當初從洗衣院中選出來服侍玉箱的南朝宮人。此刻鞠身應承,帶著侍從先行離去,玉箱僅留曲韻兒相伴。

玉箱再看宗雋,問:“八太子能否隨我去後苑一敘,跟我談談一路春日美景?”

明白她想知的非僅春景而已,宗雋卻也未拒絕,坦然隨她去後苑。

坐定在亭中,玉箱隨意問了幾句宗雋此行沿途風物,忽話題一轉,道:“此去韓州,路途不近,想必八太子另有公務在身,卻還能分心欣賞春景,當真灑脫之極。”

“公務?”宗雋搖頭笑道:“此行確是帶瑗瑗踏青,因她思鄉心切,順便讓她見了見她三哥。我這等無才之人不堪郎主重用,哪有許多公務可行!”

玉箱悠悠目光拂過他臉,淺笑道:“八太子過謙了。八太子文才過人,精通漢學,這我素有耳聞,最近更聽說你武功也不俗。天輔七年五月,你隨先帝及二太子大破遼軍,生擒遼主皇子秦王、許王及公主奧野,那時你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此事已在國中傳為佳話。”

“哪裏,”聽她提起自己昔日輝煌戰績,宗雋不露半點喜悅之色:“當日那戰功在父皇與二哥,我之所為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