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完顏宗雋·玉壺冰清 第九節 花事(第3/4頁)

“那你呢?”趙楷一嘆:“你為何沒能逃出?”

“我?”柔福垂眸道:“那時皇後已將蘭萱嫂嫂接入宮中,我想等第二天去找她和瑤瑤一起走……”

“所以,你失去了脫身的機會。”趙楷憐惜地摟摟她的肩,說:“我與父皇憐你幼年喪母,所以一直對你百般呵護,不想你長大後,卻活得比別人辛苦。”

柔福在他的凝視下澀澀地笑了笑,避過針對自己的話題,問:“往日熟識的人都被你問遍了,卻為何獨不問蘭萱嫂嫂。”

仿若一滴雨跌入水面,漾起幾層波圈,趙楷眸光有了些微變化,他轉首看向別處,沉默無語。

“你知道她的事?”柔福問。

他搖搖頭,神色黯然。

柔福再問:“那是不想知道,還是已經猜到?”

又待了片刻,他才淡淡回首,看著她微笑,而目底已浮起悲傷:“好,告訴我,她怎樣。”

於是她告訴他蘭萱為守貞墜井的事,他平靜地聽著,絲毫不覺得驚異,像是聽她說的只是件早已心知的舊事。等她說完,他勉力淺笑:“她是蘭萱,不這樣,又能如何?”

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令他幾乎無力站立,一手猛撐在身邊桃樹上,晃動了枝椏,亂紅飛花中,一口鮮血激湧而出。

柔福忙雙手扶他,垂淚問:“楷哥哥怎麽了?早知如此,我便不提此事。”

“楷!”遠處一直在注視著他們的朵寧哥見狀亦驚叫一聲,急急地朝他們奔來。

“即便嘔盡一身鮮血,也還不清臨別時她為我流的兩滴淚。”趙楷說,自己的淚亦隨之而落:“她是我看不破的那處紅塵。”

漸漸泣不成聲,他開始動容地哭。這異常的情緒亦驚動了冷眼旁觀的宗雋,他走近,以漠然的神態看著這南朝皇子,心中不是不訝異。只窺他一眼,便知他是個端雅入骨的人,無論身處何境都會精心維持自己無垢容止,不會允許自己在人前失態,想必連含怒之時,一舉手一拂袖都依然溫雅無匹,而現在,他在毫不掩飾地慟哭,像個孩子般傷心。

朵寧哥手足無措地勸慰他,卻全無成效,最後擡首一掃柔福,蜜糖色的臉龐被怒氣染得通紅:“你跟他說什麽了?”

柔福拭了拭淚,兩眸空濛:“我如今才知,蘭萱嫂嫂對你何等重要,可你當初為何……”

“她的一生纖塵不染,又生就一雙清澈明凈的眼睛,把我看得太清楚。我,大抵是讓她失望的罷。”良久,趙楷才略平靜些,而一重淒郁仍深鎖在眉間:“我對她,越在乎,越害怕,便越疏離。這些我是過後才想清楚,而一切已不可重來。”

“你們在說什麽?”他們說的是漢話,朵寧哥聽不懂,終於忍不住插言問。

柔福看著這個剛才對她劍拔弩張的女真姑娘,掩淚朝她友好地笑笑,再對趙楷道:“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趙楷輕輕嘆息,溫和地凝視她:“你呢?不要再讓我們的錯失累及你,背負你不該承受的東西。你本無辜,要學會善待自己。”

柔福瞥了瞥宗雋,面對兄長,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呆立半晌,結果也惟一嘆。

朵寧哥見他們自顧自地聊著,仍不理自己,便著了急,拉著趙楷衣袖再問:“楷,你們在說什麽?提到我了麽?”

楷便對她微笑:“我跟妹妹說,你是個好姑娘,還會跟我學背詩……前些天教你的那首會背了麽?”

“會!”朵寧哥欣喜地答,隨即開始用生澀的漢語背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低頭望明月,舉頭思故鄉!”

其余三人一聽“低頭望明月,舉頭思故鄉”,不由都是一笑,朵寧哥看見,便困惑地問趙楷:“我背錯了麽?”

趙楷卻搖頭:“不,你背得很好……舉頭思故鄉,舉頭思故鄉……”低吟這此句,他微微仰首,望著遼遠碧空,天上雲影融入他雙目,悄然化作了一層水霧。

“該走了。”宗雋此時開口,對柔福說。

柔福一驚:“現在就走?去哪裏?”

“回京。”宗雋說:“你父親和其余宋宗室在五裏外的地方插秧,但我不認為你有必要見他們。”

柔福不解問:“為何不讓我見父親?”

宗雋答說:“又不真是回娘家,未必每個親人都要見罷?見了又如何?免不了又是一番哭泣。何況晉康郡王與你父親形影不離,你準備如何跟他談起玉箱?”

“玉箱……”柔福像是心忽然抽搐了一下,臉上頓時現出一抹苦楚神情,咬著唇,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宗雋一牽她手,她亦木然隨他走。趙楷追上兩步,叫住他們,然後朝宗雋一揖,懇切地對他說:“請君務必善待瑗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