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九章 夫妻(第2/2頁)

想是記起昔年那個行為剛烈的女子,皇帝臉上終於有一絲動容,“宮中太醫開了催產藥,她喝下去後無聲掙紮了大半天方艱難生下一個女嬰。那孩子生得像貓崽子一樣,她只問了一聲‘是活的嗎’,就像卸下千斤重擔一般松了口氣。”

皇帝緩聲道:“朕聽說她看都沒多看那孩子一眼,轉身就極利落地將毒酒飲下。臨了只說昶兒是她的兄長,她即便是死也不願玷汙兄長的清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昶兒以為朕要廢掉他的太子位,以為朕逼死了安姐,激憤之下竟然也飲毒自盡,真真是愚不可及!”

張皇後苦澀地一扯嘴角,“安姐性情外柔內剛,她是生怕看一眼孩子就不敢去死了。當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孩子提早來到人世間,要不然真跟著一起去死嗎?情義節烈四字,安姐字字都當得起。只可惜那樣好的孩子,卻匹配了劉泰安那樣行事苟且的卑鄙小人,是我們這些當長輩的瞎了眼睛誤了她的終身!”

張皇後無限唏噓,“再則,聖人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廢掉太子意嗎?那些日子你無數次對昶兒表露出失望之情,又頻繁召見群臣,在他們面前有意無意地贊許秦王的勇武和晉王的聰敏。不光是昶兒這樣想,我是這樣想,就是大臣們和劉惠妃崔婕妤也是這樣想的吧!”

皇帝難得眼中有絲許晦澀,半垂著頭沒有答話。

張皇後冷笑一聲,“當年事你俱已查探清楚,可是我卻是不盡信的。崔玉華愚蠢不堪,崔蓮房戀奸情熱,為私利相互勾結做下這档子事我相信。但是如此就將整件事全部推至她們的頭上,我卻是不相信的。也許,她們不過是做了某人的棋子罷了。”

不怪張皇後做如此想,單看這些年秦王和晉王私下裏鬥得你死我活,就可以想見這座堂皇宮廷裏從來沒有停止過爭鬥。若非齊王自小身子羸弱不堪,怎麽會如此風平浪靜地長大?那兩位手段心性俱不缺的兄長,大概會把這位皇後所出的嫡子生生吃了也說不準。

皇帝端著掐絲琺瑯彩茶盞的手就頓了一下,徐徐嘆道:“你還是怨朕,怨朕將你拖進這個爛泥坑。怨朕違背了承諾,沒有護好你們母子,使得昶兒早喪,使得昉兒自小就纏綿病榻。怨朕行事顧慮重重,這麽多年都沒有給元兇應有的懲罰。怨朕是非不分,竟然縱容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劉家父子在朝堂上逍遙許多年!”

張皇後早已幹澀的眼眶忽然又流出大滴的淚水,復昂起頭切齒道:“二十年前我就不報任何希望,這天道不公實在不單對我一人。我空有皇後之名,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人手去調查,但我知道誰是最大的受益者,誰就是幕後的真兇。若是沒有生下昉兒,我就拉著這些人全部下地獄!”

有風聲吹動宮檐下懸掛的青簾,好似伶人在徐徐撥弄弦子琴,清清冷冷地在屋梁上盤旋。張皇後頹然靠在紫檀木椅子的扶手上喃喃道:“其實我最怪的還是我自己,我知道昶兒心性純善絕不是戀棧權勢的人。他早就想離開這座宮城,只是覺得對不住我的期望,是我把他逼得太緊了!”

近晚的夕陽燦爛,可以清楚地看見皇後的鬢發已經有些斑白。

皇帝終於忍了怒氣輕哼道:“朕知道,元和七年你因為安姐和昶兒的死一直在耿耿於懷。自昉兒出生之後,便像一只受傷的野獸庇護幼崽一樣看誰都像敵人。作為一國之母卻不管六宮的宮務,婉拒一切上坤寧宮探望的人,這其中也包括朕。”

皇帝品嘗著酒水的甘醇微微一笑,“昉兒三歲時,朕第一次帶他道乾清宮玩耍。他長得像個小姑娘一般文秀,卻將一方剛剛研磨好的一得閣雲頭艷弄撒了,澆得朕一身的墨汁子,他卻坐在案幾上捂著嘴哈哈大笑。朕那時就知道這孩子身子雖然不好,但是卻是個膽大的。”

皇帝伸出手,卻在即將接觸到紅底緞繡五彩雲雁紋袍服時忽然抽回手,柔聲道:“今日是你的生辰,不要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了。朕還有一件禮物送與你,你且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