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了斷

一直做壁上觀的晉王心頭大樂, 委實沒想到今日還看了這樣一出大戲。

文德太子薨逝時他不過是一孩童, 只恍惚記得那年宮裏死了好多人, 每天晚上都有太監和宮女在夾道裏淒慘呼號, 然後白天的時候宮裏又出現許多生面孔。母妃在延禧宮裏把自己摟得緊緊的,好似怕失去他一樣。隱約就是從那時起, 他想變強變大, 想變成父皇那樣可以一言定奪生死的人。

他擡起頭,就見坐在上首的崔婕妤臉色煞白, 比旁邊的劉惠妃還要難看, 想來是被嚇著了。母妃向來溫良膽小事事恭順,身邊又沒有什麽外戚, 所以從來不沾惹那些爭鬥之事。父皇宮中高品階的嬪妃又少,怕是沒見過這些女人為達目的的瘋狂手段吧!

只可惜庚申那日事不密泄了行藏, 本想坑秦王一把卻把自己坑了進去,如若不然何至於被裭奪親王之位,如今只剩一個小小的郡王之稱。被幽禁之後, 這還是第一次出府門。宮宴上的母妃鮮少看自己一眼, 心中想必對自己這個不聽規勸一心冒進的兒子極度失望吧!

此刻的秦王緊趕慢趕地到榆錢胡同時, 外祖母夏氏一下子就撲了上來嚎啕大哭, “這是怎麽說的, 原本出門時一切都好好的, 怎麽回來就全變了模樣。殿下千萬要勸勸你的外祖父, 他一輩子兢兢業業恪守本分, 聖人只是一時厭倦與他。等過些時日了, 還會照舊起用他的!”

秦王胡亂安慰幾句,快步進了篁園。

郁郁蒼蒼的勁竹長得尤為繁密,高高低低的枝葉糾纏起來像是一堵厚實的青墻。昔日睥睨群臣的劉閣老坐在一張石凳上,睜著一雙渾濁老眼看著桌上一盤沒有走完的殘局。聽到腳步聲他沒有擡頭,只是摩挲著兩顆圓潤的玉石白子緩緩道:“聖人讓你來送我上路嗎,可曾賜下禦酒?”

秦王不想他竟然猜到了來意,不由得聲音哽咽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劉肅一怔後苦笑,“未料聖人如此厭棄與我,連一杯禦酒都舍不得賜下,想來是想讓我自行了斷呢!我前腳走他後腳就讓你跟來,必定是想讓我親口告訴你我所犯的種種罪行。好殿下,是我這個當外祖父的無能拖累了你!”

明明是艷陽天,日頭明朗朗地掛在天際,卻讓人感到陣陣森寒。

秦王鎮定心神緩緩道:“父皇說您暗結朋黨構陷他人,私下裏搜羅金貴之物空有清正之名,我一個字都不相信。您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這等罪名怎麽能憑空捏造,必定是父皇有所誤會,等我回府就召集人手上書為您正名!”

劉肅微眯了眼睛,擡頭瞧著飄搖的竹梢嘆氣道:“我一向自負善揣聖意,今日才知道帝王是這世上最最涼薄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黑黑白白不過是一張嘴。我所做的樁樁件件,他都一一記在心裏。用得著的時候我就是刀鋒爪牙,用不著的時候,我就是罄竹難書罪大莫及!”

已入暮年的老人呵呵地笑了出來,“原來這世上有句話說的是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一輩子汲汲營營就是想攀上人之高峰,想讓冀州寒門劉氏躋身成為中土新貴,沒想到所做的一切在即將實現時功虧一簣付諸流水。聖人如此待我無半分情分,其實是在報二十年前文德太子之殤,只可惜我明白地太晚了!”

諱莫如深的往事被揭開蓋子,秦王如同冰雪加身呐呐問道:“原來真有您的手腳……”

劉肅暗自搖頭,“可憐我沾沾自喜,那時以為那不過是帝王厭棄的兒子,我不過是做了帝王不願做的事情。現在看來,卻是在我劉家的頭頂親手懸了一把時時能掉下來的利刃。尋常人不過是睚眥必報,當今這位帝王卻整整等了二十年。久得連我都忘了當初做過的事,這份隱忍工夫世人難及,我總算輸得不冤!”

他徐徐靠在椅背上慢慢敘及往事,“當年你舅舅拿到那幾封書信,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太子應昶素來文弱卻生性謹慎,即便與鄭氏真的有染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在信裏說什麽你我之子乃天下至貴之人。單就這一句,就可判斷這信是假造。但是這等機會實在太過難得,我就想押上身家性命放手一搏!”

劉肅慈愛地望了一眼秦王,“最好的結局就是太子廢黜,聖人另立儲君,十之八~九這個好處會落到你的身上。但是結果卻是出人意料,鄭氏死了,太子自盡。當時我還以為要落得陪葬的下場,誰想到聖人殺了一批侍候的宮人太監,最後就未有聲息了。”

劉肅將白玉棋子拋在石桌上,頹然道:“整日惴惴難安之時,聖人卻偃旗息鼓。文德太子以罹患重疾為名詔告天下,一切變得風平浪靜,我還暗暗慶幸終於躲過一劫。此後我兢兢業業地辦差,秉承皇帝的意圖,他讓我咬誰我就咬誰,臟的臭的差事我都搶著去辦。沒想到,躲來躲去還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