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生門

平安胡同的宅子裏, 傅百善也在問這個問題,“你悔不悔?”

繡了萱草仙鶴紋的帳幔在暗夜裏一飄一揚, 裴青拂著妻子光滑溫暖的背脊,漫不經心地道:“悔什麽,不該因為趙雪與宣平侯徹底撕破臉?傻丫頭,這世上不是我不去惹別人, 別人就會理所當然地放過我的。那位秋氏和她的一對兒女心心念念地就是宣平侯府的爵位, 那我就讓他們永遠得不到!”

傅百善聽著男人不經意流露出的狠絕,非常奇異地沒有感到不適, 反而覺得無比安心。將身子密密嵌入男人的懷裏, 感嘆道:“小曾氏一心想讓兒子承襲爵位, 不管是宣平侯府還是會昌伯府,只要有機會都是她想得到的,卻不料因為自己的身份低微, 反而阻礙了兒子的前程!”

裴青臉上就閃過一絲莫名嘲諷意味,“小曾氏的身份,其實也不是那麽不堪。當年在青州我得知你悄然到海上尋父,我如何放心的下你一個人奔赴前程?當時也管不了那麽多,就將她的一應事體交予魏勉指揮使, 其間有些交接全權拜托給程煥程先生處理。他原先是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身邊的首席幕僚, 受牽連充軍多年。”

“程先生記性過人, 與小曾氏見過一面後就記起昔日的舊事。這小曾氏的身份十有八~九應該就是章敬庭的幼女, 她幼時常在書房和前院玩耍, 加上面容姣好並無多大的變化, 程先生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流落娼門,約莫是元和七年四月文德太子歿,章敬庭因大不敬下獄,家中女眷被下放教坊司留散四處所致。”

傅百善緩緩點頭,“曾姓是曾姑姑幫她上戶時新起的,並非她的本姓。這樣說來她昔日也是貴女出身,那你為什麽不幫她洗脫一二呢?”

裴青不由失笑,“小曾氏就是見利忘義的性子,落到這般境地尚且不安分,遇到合適的機會只怕就要反咬上一口。你看她教養的兩個孩子半點體統也無,長久下去勢必會錙銖必較落於下乘。再說即便將她的真實身份捅露出來,咱們那位皇帝豈會因為這件事對她容情?”

傅百善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旋即將這件事拋諸腦後,皺著眉頭道:“你說秦王費這麽大勁所圖為何,就為了給咱倆添點堵?”

裴青的手一頓,旋即若無其事地勾起嘴角道:“這些個皇子性子陰晴不定唯我獨尊,前些日子皇帝還在贊這人穩沉了一些,轉頭就鬧出這麽些事體出來!”他未說出口的是,秦王只怕不只想給二人添堵,恐怕這人依舊賊心不死。

望著懷裏的如花儷人,因為年歲越長越發有一種懾人的明艷,只要有眼睛的人免不了要多看兩眼。裴青不是那種古板的老學究,容不得妻子長相過人。但是如果這份欣賞變成惡意的覬覦,且這份覬覦來自秦王,那便不怎麽令人愉快了。

裴青的眼神陡得鋒利如刀,死死地盯著帳頂的銀裹金香薰球,揣測那人的種種意圖,片刻之後低眉時卻又變得和暖許多。

男人生有厚繭的雙手順著溫軟細膩一路向下,聲音喑啞道:“如今妞妞也大了,這肚皮裏也適合再裝上一個了。我辛苦耕耘無數回怎麽還沒有消息呢,定是為夫努力得還不夠。等會你聽話些,咱們倆看能不能搗鼓個小子出來!”

傅百善紅著臉呸了一聲,扭著身子嗔怪道:“你有夠沒夠,再來我身子骨都散架了!”

裴青俯身相就,掀眉戲謔道:“先是誰掐著我的胳膊喊還要,後背上的指甲痕都還在呢……”

傅百善大羞,只可惜被褥裏身無長物,只得昂起頭朝上面惡狠狠地撲去,意圖堵住這個可惡之人的嘴。裴青心頭大樂,自不會躲過這等投懷送抱的機會,將佳人緊緊摟住唇齒纏綿,右手一揚就將剛剛掛上不久的帳幔重新拂了下來。

隔了幾條街的崔家內宅,夜幕低垂。

八角金栗紙罩子燈下,方夫人靜靜地聽著孫媳趙雪講述秦王~府的上元冬宴。良久才睜開眼腈溫和道:“好孩子這事原怪不得你,秦王位高權重特地讓身邊的大太監過來,吩咐你辦好這件事,卻不想變數太多最後竟成了這副模樣。好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趙雪見方夫人一句責怪的話沒有,不由淚涕交加感恩戴德地離去。崔文璟滿面羞慚,“孫兒眼看事態越發惡化,會昌伯府那邊已經不可挽回,皇帝也在幾天之內就下了聖旨,我這才迫不得已擾了祖母的清修。”

方夫人篤信佛教,每個月的十五都要到佛寺裏小住,這個習慣多年未變。她略有些花白的頭發梳得光潔嚴謹沒有一絲雜亂,微微皺眉道:“皇帝要找世家開刀,哪裏會找不到緣由?趙氏不過適逢其會,咬人不成反被抓到把柄罷了。宣平侯府本就是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無須人推就能變成空架子,她還敢在這種場合出頭,真是無知者無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