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黃粱

冬末初春的冷風打著旋地從花苑裏經過, 隔著一道厚重帷慢裏面站著衣飾華美的一幹誥命, 外面站著一幹威勢煊赫的朝堂重臣, 卻無一人喊冷喊乏。委實是今日秦王~府的這場上元冬宴比往年來得精彩,這一出接一出的, 戲台子上都沒有這麽會演。

皇帝像看稀奇一樣看著那個孩子活動自如的小腳, 忽然想到什麽揚頭笑道:“朕記得你們會昌伯府有幾個血脈較為親近的旁支,武騎尉將軍方明德好像也出自這家。他的祖父是老會昌伯的從弟, 他父親早亡也是獨子, 去個人讓他進來叫朕看看他的腳。”

這道命令來得尤其唐突,秦王~府外面負責守衛的方明德莫名其妙的進來, 又莫名其妙地當著眾人脫掉鞋襪, 果然他的右腳也是非常明顯的六根腳趾頭。簾子裏外的人對著他的大腳指指點點,叫他尷尬不已,還是裴青悄悄給他遞了個眼色叫他稍安勿躁。

方明德就是魏琪的夫婿,裴方兩家因為女眷是閨中蜜友, 因此走得比別人家來得近些。傅百善見過幾回, 知道這是一個面粗心細之人, 和裴大哥私下倒是極說得來。自從回京過後, 魏琪也獨自帶兒子來玩耍過兩回,那孩子每回都穿得周正, 倒是真沒有注意孩子的右腳長得什麽樣。

皇帝負手興味盎然地打量著方明德的腳丫子, 又盯著小曾氏的兒子看了幾眼, 輕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朕倒是沒有想過還有人生有六根腳趾。這一門一姓的家族之傳承, 竟然是這般延續下來。方明德,你平常走路走得習慣嗎?”

論起來,方明德是會昌伯方明義平輩的堂弟,只是相隔多年兩家一個貧一個富甚少走動,在外面偶爾見著也不過是比陌生人相熟一些罷了。他聽了皇帝的詢問,就嘿嘿笑道:“倒也沒甚不便,只是比常人費鞋子一些。”

皇帝打量了他憨憨的面貌一眼,輕點手指道:“這倒是有些難辦了,看來這個七歲幼兒果然是方知節的遺腹子。會昌伯府這段公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倒叫朕著實有些摳頭呢!”

花廳裏與靳王妃站在一處的劉惠妃瞥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會昌伯夫婦,又看了一眼強自鎮定的崔蓮房,心頭暗諷這就是百年世家的做派,被人活生生地扒層皮下來還毫不愧怍地端著。就開口笑道:“按說這是朝廷的事體,我們婦道人家本不該插言。可是這世上素來有個說頭,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無論什麽樣的東西借了二十多年也該還給人家了!”

皇帝就頗有興味地轉過身問道:“方明義,你倒是想還,還是不想還呢?”

眾目睽睽之下,這是由著自己性子來的事情嗎?會昌伯方明義雙膝一陣無力咚地一聲跪在地上,雙目一閉蒼涼道:“臣,還……”

冉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猛地驚醒過來雙手朝方明義擊打過去,“你老糊塗了,你把爵位還了,府裏幾個孩子還有什麽體面?難不成還讓他們從頭讀書去考舉人進士,近三十歲了還重新開始謀前程?這爵位既然落到了咱們二房頭上,憑什麽要讓出去,就給這麽一個娼門女生出的下賤東西?”

皇帝眼中浮現一絲冷寒,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直起身子收斂了笑意道:“方明義,你自個想明白道理安撫好家人。明天,朕要在案頭上看到你自辯的奏折!”

會昌伯如何聽不出皇帝語氣當中的不悅,連忙一把將冉夫人推開道:“還請皇上饒恕老臣管教不嚴之罪,這婦人就是安閑日子過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回家之後,老臣定當約束府中子弟不叫他們生出是非。十日……不,五日之內,老臣必將府中正院騰空讓出來!”

皇帝聽他滿口的應承終於點點頭,淡掃了花苑中眾人一眼,轉身往外走去,身後呼啦啦一大群連忙跟上。方明德把鞋襪重新穿上,一步一顛地走至裴青面前,悄聲問道:“幹親家,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怎麽就看不明白這出戲呢?”

魏琪和傅百善交好,尤其喜歡裴家生得玉雪可愛的小妞妞,又仗著是裴青的小師妹,老早就喚著要兩家打親家。閨女是裴青心頭肉,哪裏會糊裏糊塗地許給不相幹的臭小子。所以對於方明德和魏琪兩口子的自來熟,他簡直是嗤之以鼻深惡痛絕。

裴青將一襲鑲了青鋒狐毛的披風幫傅百善披上,這才轉頭將方明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見旁人都站得遠遠的,便低聲道:“你攤上大事了,只怕從今往後你的日子就沒有往年那般清閑了。咱們這位皇帝尤其愛磋磨勤勉的人,你就擎等著受罪吧!”

這話沒頭沒尾方明德聽得一頭霧水還有一絲威嚇之意,但他向來是粗中有細心頭又章程的人,旋即想到一種可能。立時又覺得是天方夜譚絕無可能,但此時人多嘴雜不好細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對夫妻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