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七章 斷尾

兵馬司兩間略顯偏僻的廂房暫時充當了牢獄, 兩個初來乍到的貴客一句話也不多說,各據一角閉目作作沉思狀。沉寂時的時辰過得極慢,仿佛過了很久之後外面的天色才轉暗。有沉默無言的衙役進來點了油燈,屋子裏便顯得一陣昏昏暗暗。

過了半晌之後, 兩個人都有了些微的動靜。相比常柏的氣定神閑不緊不慢, 許圃就顯得有些暴躁不安,他不住地起身向外張望。只可惜空曠的院子除了青磚綠樹之外,根本看不到兩個閑人。

許圃茫然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前幾日他享用著美酒佳肴還擁紅抱翠好不快活, 今天一睜眼就鋃鐺入獄。是什麽轉換得這樣快, 早知道就不該為了虛名硬鬧著要來參加春闈了。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吃不了羊肉倒惹一身騷。

坐在另一處廂房的常柏撣了撣衣角上不小心蹭到的灰塵,心裏反倒平靜下來。他暗暗尋思,既然沒被直接丟入大獄,那說明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不知玉芝義父徐太監那裏能夠周旋回來幾分?

他面目凝重地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心想審查之人唯一能夠抓到的證據就是那截埋於地下的竹管。可那又有什關系呢?淮安侯世子再不濟事,那張自己手書卻得了前三甲名次的卷子勢必是焚毀了的。再者自己只要矢口否認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受人利用,那些個朝堂大佬難道還會費精神對付自己這個小蝦米不成?

衣裳樸素得幾乎起了毛邊的青年男人仔細推敲著細節,算計著自己還能有幾分勝算。細風順著萬字大格的窗戶縫隙吹進來, 拂起他鬢邊的頭發,眉梢眼角已經依稀有了蒼老的紋路。

門外有軍士呼呵, 說有親屬進來探望。常柏一怔, 心想兵馬司的這位上官怎生如此好說話, 不但以禮相待沒有惡言相向,還準許家人前來探訪,就不怕裏外串通勾連消息嗎?審查之人如此大方,常柏心裏反倒生出一絲莫名不安!

進來的女人一身布衣荊釵看著毫不打眼,正是徐玉芝。

她取過幾色熱騰騰的酒菜放在桌上後,左右打量無人注意時才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函,滿臉喜色道:“我今天到恭儉胡同去探望義父,陰差陽錯地在義父的書案裏找到淮安侯親筆寫的一封請托書,這可是一件絕好把柄。收在我身邊怕不妥,特地塞銀子進來讓你貼身放著。若是他們敢棄你於不顧,你就拿出來拱翻一船人,我們得不了好他們也別想跑!”

常柏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仔細將信函收入袖中,這才握住女人的手道:“如此一來,你義父察覺後只怕不會輕饒了你,許還有撕破臉的可能。這幾年你托庇於他府上衣食無憂,總算有幾分父女之情。為了我,你跟他翻臉就在近前心裏頭可真正舍得?”

徐玉芝卻是想起老太監肚腩上那層疊油膩的肥肉,挨近時口裏令人做嘔的腐敗氣味,驀地攥緊了手心。這些不能跟人訴說的委屈終於化作一口濁氣緩緩吐了出來,她略微垂了眼睫低低悵然道:“有什麽法子呢?表哥是我命中的魔星,為了你我少不得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了!”

常柏果然大為感動,一雙尚算俊秀的眼角微微泛紅,手裏加大氣力道:“我自會想法子全身而退,若是謀劃得當興許連功名都保得住。我也會盡量保全你義父,若是真有個萬一,至多讓他卸去身上的差事被趕出皇宮而已。不過這也不打緊,到時候我們把他恭敬接家來替他養老送終就是了!”

徐玉芝嘴角陡然抽搐了一下,其實心裏恨不得那人立刻去死,卻只得強自哽咽道:“……我實在無顏見他老人家!”

夫妻二人各自撥動心裏的小九九,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最為利己的一條近道。為了眼前利害關系將些仁義道德背棄一兩次又算得了什麽,怎樣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實惠才是最要緊的。

常柏想起這徐太監大半輩子生活在內宮,見識短淺卻睚眥必報,若是知道徐玉芝轉頭就賣了他,勢必會使出狠辣手段,怎麽可能會其樂融融相安無事?這話不過是用來哄騙無知婦人罷了。這樣一想後背脊忽冒了兩分涼意,沉吟道:“趁你義父還沒發覺,你趕緊帶著孩子尋處鄉下地界呆著,等風聲過了再回來!”

徐玉芝就得意一笑,嬌媚地瞥過來一眼捂嘴笑道:“何須你囑咐,我早早地就托奶娘將孩子帶走了。我就是特特過來給你送這封信函的,完事之後我就會去找尋他們。等你將京裏這些麻煩收拾幹凈之後,我再帶著孩子回來。”

常柏見她將事情安排地色色妥帖,心裏慰藉之余卻有星點的不舒服。當年這女子在青州的梅園裏,向位高權重的秦王自薦枕席時是不是也如此挑選合適的時機?事情敗露之後,將貼身大丫頭紫蘇騙到柴房,是不是也這樣推心置腹哀婉懇切,轉眼卻將人推入火叢當中毀屍滅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