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八章 滑脈

裴青下衙之後, 直到進了平安胡同的小宅子時心裏都還有些不太舒坦。就這麽一個心思齷齪渾身算計的人,當年在青州時也敢肖想珍哥,簡直是不知所謂。他踢了踢腳邊的一粒攔路的土坷垃,叉著腰站在一棵粗大的楊樹下狠吐了幾口惡氣, 感覺心情勻凈了這才準備回房。

一路走來院子裏沒什麽人, 架子上新植的藤蘿剛剛抽了幾點綠穗,柔細得幾乎泛黃的嫩稍矮矮地攀爬在竹架子上。裴青正感到有些奇怪時,就聽花廳裏傳來一個蒼老有力的聲音,“太太一向倦怠乏力嗜睡嘔吐, 這便是往來流利如珠走盤的滑脈, 太太的確是懷有身孕了……”

裴青頓時大喜,一個箭步就邁進了屋子。

花廳裏幾扇落地的槅扇大開著,一陣陣的微風揚起遮擋日光的竹簾。松鶴八仙圖的理石插屏前,傅百善伸著半截胳膊放在案幾上,一個須發盡白的老大夫正在把脈。一眾丫頭圍得緊緊的, 正眼睛都不眨地盯著,聽到了老大夫肯定的答復登時都歡喜得手舞足蹈。

忽見了人冷不丁的進來,屋子裏的人不免一驚。正在看診的大夫雖然頗有些年紀,但是一雙眼睛不混不花生得極厲害。見這位男子進來時,眾多仆婦連連施禮, 就知道是這家的男主人到了,遂站起身微微作揖。

老大夫見這人生得長眉鳳目精氣勃然, 頭戴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的忠靜冠。身上一襲深色緣以藍青的纻絲虎豹武官常服之下, 是幹凈至極的玉色深衣, 腳上是繡了織雲紋的素履白靴,這副模樣分明是四品的裝束打扮。更遑論他進退之間自有一股常人難以企及的彪悍和深沉,心下更是暗驚。

裴青忙不叠地躬身還禮。

老大夫雖然是個醫者又遠離朝堂,但是對於朝政還是了解一二的。要知道當今皇帝鑒於前朝邊關眾將擁兵自重難以掌控,所以立朝以來最愛用資歷深的老將。像眼前這人至多不過二十六七,竟然已經是堂堂正四品了,實在是稀罕至極。

幾個大丫頭當中荔枝年歲畢竟稍長些,連忙過來蹲禮賀喜,又細細道出今日的經過。原來今日傅百善午睡起身後貪渴,特意用了一盞金橙蜜餞茶。那茶裏所用的金橙和蜜餞特地從廣州帶來的,最是香甜不過。不想往日裏用得慣香的蜜茶甫一入口,就“哇”地一聲全吐了出來。

荔枝是個有心人,掰著手指頭算了日子,覺得時日雖然短,但若真是有了孩兒應該也能診斷出來。轉頭就讓寬叔拿了銀子去請京裏最好的脈息過來,好幫鄉君仔細診斷一番。寬叔正閑得發慌,聽了招呼立刻就把馬車吆喝出來,直接去請西城同仁堂的趙老大夫了。

同仁堂祖上三代都是大夫,如今坐堂的人是趙老大夫的長子小趙大夫。

也是運道好,正說話間就值趙老大夫過來巡看,聽說是平安胡同的裴夫人瞧病,就多嘴問了一句是不是那位在貢院門口勇攔肆虐烈馬的傅鄉君?寬叔自然稱是,那老大夫二話不說就吩咐店上的夥計拿藥箱跟過來了。

寬叔後來才知道,這同仁堂的趙老大夫年過七旬,其手藝跟宮中的禦醫不相上下。自從長子能頂門立戶之後,他都好幾年都不出門給人瞧病了。今日是聽說了傅鄉君的仁義,才特特出門應診的。

趙老大夫果然是頂尖的大行家,那雙手只輕輕一搭在脈搏上,就道出了鄉君已經有足四十天的身孕。只是年少時大概受過饑寒,胎兒在胞宮內有一點不舒坦。好在母體健旺,日後好生調養就是了。

別人不知道,裴青是心知肚明。媳婦從小就用宋家的老方子打熬身子骨,向來沒有什麽大的病痛。只是這丫頭心善又仁義,當年在赤嶼島看見曾閔秀被歹人所擄,倉皇之下攜人一同掉入冰寒的大海之中。要不是自己及時趕去,這丫頭還不知傷成什麽模樣呢!

裴青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一時咧著嘴不知說什麽才好,紮著手站在一邊也不知道幹什麽,最後轉了一圈把軟墊拿來細細地置放在媳婦身後才作罷。

趙老大夫看多了這樣的場景,又見眼前這對男女相貌都生得極為出眾品性又好,心下更是好感油生,覺得今次不顧兒子的勸阻實在是來對了。他捋著下頜的雪白胡須呵呵一笑,轉頭吩咐需要避諱的一應事體。

裴青聽荔枝說媳婦中午吐得一塌糊塗,這會細細打量珍哥的神情。見她依舊長眉杏目面色安然,倒是看不出有什麽不妥,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低聲囑咐了幾句之後,才轉頭親自幫著趙老大夫研墨鋪紙,等著照方子去同仁堂抓藥。

趙老大夫行醫多年,最是喜歡看這樣登對恩愛的小夫妻,見狀又細細說了一遍飲食上的避忌,這才拿了不菲的診費坐了寬叔趕的馬車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