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六章 信函

銀匣子胡同是京中一處平民所居之地, 住在這裏的人多是良籍。或是做些小生意的攤販,或是在附近店鋪裏當夥計的當二掌櫃的。說起來戶戶都算是殷實的富戶,但是跟內城的那些真正的權貴之家是天差地別。

東城兵馬司的軍士按照禮部名冊上抄錄的地址找上這處七八成新的獨門獨院時,還以為認錯了人。名冊上說這位名喚常柏的舉子是直隸府人氏二十二歲, 而前來應門的人面色晦澀神態蒼老, 看起來三十歲都不止。

軍士說明了來意,那常柏一身書卷氣,說話倒是客客氣氣的,作了個揖說要回去換件衣裳。那人進去不過半刻, 屋子裏就響起了女人哭天價的哀嚎聲, 夾雜著嬰孩的陣陣哭鬧。軍士看多了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倒也不介意再多耽誤一點工夫。

此時此刻屋子裏的常柏面色慘淡,再無半點剛才面對外人時的鎮定工夫,又顧忌外面有人,只得壓低了嗓門惶急道:“玉芝, 我本想找個好靠山在京城裏生活下來,才冒大不韙做下這件禍事,沒想到一朝泄露之後還惹了不該惹的人。此次我去不知還能不能回來,若是沒有音信你就帶著孩子去鄉下投奔我父母吧!”

堂前穿著緞地繡五彩海棠紋褙子的婦人擡起一張面目清秀的臉,正是從青州倉皇逃離的徐玉芝。此刻她雙目含淚低聲問道:“表哥, 是不是我義父讓你辦的那件事犯了?都是我害了你,不該慫恿你接了這件差事!”

常柏一邊往袖子裏揣了幾塊金銀, 一邊急急道:“你義父也沒拿刀子逼著我幹這事, 是我自己貪念太過。以為跟淮安侯府搭上線後, 就可以自立門戶,讓別人從此高看一眼。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淮安侯世子太過愚蠢幾句話就顯現了原形,還連累我吃上官司……”

徐玉芝咬牙恨道:“都怪我義父搭的好橋,你好生生在國子監做監生,到了年限就可以外放做官。非要蹚這道渾水,眼下更是洗涮不清了!”

常柏從窗子外看了一眼在門口等候押送的軍士,沮喪道:“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是十年寒窗苦讀,也想正經驗證一下自己的水平。沒想到給淮安侯世子的文章進了前三甲,自己留下的這道考卷反而只得了個二甲七十六名,這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徐玉芝看著丈夫的郁郁寡歡,心疼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慌忙又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後道:“你莫怕,回頭我就去找我義父,總要想折子把你搭救出來。我們孩兒還這般小,總不能叫他沒了爹!”

常柏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真情實意的笑容,拂了拂她臉頰邊的散發,安慰道:“你義父在京裏人頭比咱們熟悉,由他出面承辦此事最好。如今我也不指望別的,只盼苟活得性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比什麽都強!”

徐玉芝心下稍安,低頭尋思了一會冷笑道:“你進去後先不要胡亂說話,我義父和國子監的教授熟悉,才為你出頭網羅了這樁生意,卻不想是火石燙腳背的買賣。牽一根藤底下的枝枝蔓蔓都要抖露出來,他們要是站幹岸看熱鬧,你就把他們全部抖露出來不遲!”

常柏自然省得,他心底原本就是這般打算的。兩人叮囑了幾句,又到廂房看了一眼兒子,這才施施然地跟著軍士們出了門。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倒惹得一眾軍士重新打量了這人一眼。

徐玉芝站在檐下仔細思量了半天,回頭吩咐奶娘和保姆嬤嬤們把兒子看好,自個坐在妝鏡前仔細描眉抹粉妝扮了半天,才叫丫頭在巷口雇了一頂青布小轎。上了轎子之後吩咐轎夫直直去恭儉胡同,那裏有一處宅子是義父徐琨不當差之時的私宅。

徐玉芝在精致的小花廳裏等了整整兩個時辰,才見穿了一身青色內監服的徐琨不緊不慢地踱著方步走了進來。連忙起身迎了上去殷勤笑道:“義父這是進宮當差去了嗎?從登州回來後,您老人家肩上的膽子越發重了,我好幾回過來都沒瞧見您在家裏頭!”

徐太監擡起有些渾濁的眼睛望了一眼因為生產而顯得更加豐腴的幹閨女,笑得有些意味莫名,“我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登州的濕氣,好在秦王殿下還給我兩分薄面,走哪兒都惦念著我。這不就跟著他前後腳回了京城,任了惜薪司一個小小的主管。每日早上悠閑去宮城點個卯,回來就混吃等死罷了!”

對於這老太監猥瑣的眼光,徐玉芝是再熟悉不過,心下不由暗悔今日不該穿這身櫻桃紅顯身材的掐腰百褶裙。但是眼下不是琢磨這些事的時候,連忙將丈夫常柏被東城兵馬司的人帶走問話的事情說了出來。

徐玉芝言畢,拿了帕子搽拭眼角懇切道:“女兒自從嫁了他,就打算粗茶淡飯的過一輩子。住在銀匣子胡同時一向安分守己,連義父您老人家的招牌都沒有打出來過,就是怕給義父您招惹麻煩。沒想到那群人欺負人專檢軟柿子來捏,義父千萬要給女兒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