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覲見

剛剛進了三月, 春天的雨一下起來便是沒完沒了, 雖然不大但是也很擾人。櫃子裏的衣服剛拿出時還是潮潤的,用鐵熨鬥好生搗飭一番才能略略抹去那抹冰冷寒意。

傅百善低眉斂目地跟在母親後面, 走過一列列或高或矮的紅色宮墻, 繞過平整卻稍嫌逼仄的竹蜂夾道,面前便忽地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搭建在一大片水面上用細楠木鋪就的抄手遊廊,廊檐下掛著密密匝匝的竹簾, 忽明忽暗的徑道似乎沒有盡頭, 一路走來卻一個閑人也沒有看見。

幾場雨之後,仿佛一夜之間各處的樹木花朵就齊齊綻開了。雨水浸潤之後的葉更綠花更紅,映得各處宮室的琉璃瓦和朱紅廊柱更加威嚴巍峨。越往裏走, 便漸漸見得青衣太監和穿了碧色宮裙的宮人在廊下低頭候著。坤寧宮偌大的院落裏恭敬站了數十人, 卻是半點聲響也無。

帶路的阮太監在身後悄悄做了個手勢,宋知春母女就知機地站定了。天青暗花素錦門簾被掀開,一位長得團臉的女官站出來笑道:“難怪今早枝頭上有喜鵲直叫, 皇後娘娘還說今兒必定有客到。果然這才巳時呢,坤寧宮已經來了兩撥客了!”

阮太監笑得見牙不見眼, 掖了手寒暄了幾句, 這才轉頭笑道:“這是娘娘面前的大宮人阿鸞姑姑,等會就由她帶你們覲見。咱家要回乾清宮復旨了,等見過了娘娘, 還請傅夫人和傅鄉君稍等片刻, 等咱家把那些賞賜收拾齊整了, 您好一起帶回去!”

宋知春連道不敢, 趁諸人背身時將一只繡了柿柿如意紋葛紫荷包飛快塞入阮太監的口。等阿鸞姑姑回頭時,宋知春又是一副眼對鼻口對心的端莊模樣。

為了進宮謝恩,今早醜時母女兩個就起身收拾妝容,到宮門時連口水都沒敢用,就怕內急起來出醜。好在一進通化門就遇到阮太監那裏侯著,母女倆心頭這才稍稍安定下來。不管在哪裏,有個說得上話的熟人照應比什麽都重要。

阮吉祥愣了一下神,按了按袖袋裏沉甸甸的物事,心想肯定又是赤金打制的小元寶。這傅家人別看是小地方來的,這打賞起人來手底下可從來不含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裴大人每回進宮一出手不是白玉佩飾就是翡翠把件。東西貴重倒在其次,難得的是回回都有這份心意。

宋知春和女兒傅百善被引進萬春殿,這是一處不大的宮室,裝飾簡潔典雅。只是現下已經是初春了,屋裏還燃著地龍,水磨石面上也鋪了厚厚的地衣。母女倆恭謹跪下磕了頭,就聽堂上一道極和煦的女聲道:“快起來吧,讓我瞧瞧一巴掌劈死黑熊的姑娘長什麽樣?”

這話說得誇張風趣,屋子裏頓時響起一陣和善的笑聲。

傅百善這才敢擡起眼,果見上首坐著兩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中間那位穿了件杏黃地繡折技牡丹的,應該就是張皇後。雖說上了年紀,面龐卻依舊柔婉端莊,眼神依然清澈如水,想來年輕時也是位絕色。

張皇後見這女孩亳不怯生,張著一雙杏仁大眼兀自瞧個不停,心裏便歡喜了三分。招了招手,拿了桌上紅木五彩點螺花鳥瑞獸攢盒裏的玫瑰千層酥放在女孩手心道:“一早沒吃什麽吧,趕緊墊墊。當年我第一次進宮時,也是餓得肚皮兒都疼了。”

傅百善見這位張皇後隨口就是“我”,而不是戲文裏的“本宮”什麽的,立時就對她有了幾分好感。一旁的大宮女阿鸞忙吩咐搬兩把小杌子過來,又親自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水擱在她們母女手邊。

左首坐了一位年紀更大的老婦人,頭發已然全白,此時手裏拿著茶盞也忘了喝,只是怔怔地將人瞅個不住。傅百善心裏有些奇怪,見那老婦人似乎沒有惡意,就揚臉露出一絲笑意。七符哥說過,宮裏頭不管認不認得人,見面先笑三分總是沒錯的。

誰知那老婦人見了傅百善笑時臉頰上露出的一對淺淺的酒窩,只覺眼中一陣酸澀,忙轉頭不敢再看。

張皇後見了就笑著介紹道:“這是壽寧侯府的老夫人,正巧進宮來看我。說起來,過些日子就是這個姑娘成親的日子,是皇上親自賜下的婚事。所以說擇日不如撞日,老姐姐你既然遇到了,少不得也要拿幾件壓箱底出來給她做份體面!”

壽寧侯府的張老夫人已經恢復了平靜,將傅百善招至面前又細細看了一回,才轉頭對宋知春緩緩道:“能蒙皇上賜婚是天大的福氣,全靠宋夫人教養得好!我那裏還有幾件年輕時戴過的頭面首飾,到時給大姑娘添妝,還請宋夫人不要嫌棄!”

宋知春心裏明鏡似的,說是巧遇實則是壽寧侯府的老夫人想見一眼珍哥而已。論起來,這位張老夫人是珍哥的嫡親外祖母,就因十多年前的那場變故,兩祖孫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心下也不由有些戚然,忙喚女兒前去叩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