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三章 難收

京城, 鼓樓大街西絳胡同宣平侯府。

趙江源回到家中時,面色蒼白狼狽不堪, 且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幹的地方。侯府主母秋氏正在花廳裏用茶點, 聽了消息忙不叠地趕過來, 吩咐丫頭取幹凈衣服,又讓灶上婆子速速熬制些驅寒的紅糖姜湯過來。

秋氏身材嬌小面貌娟秀, 上下張羅著將丈夫送上暖和和的褥子後, 以為丈夫在外吃酒遇到同僚的排擠, 心境不虞才這副模樣。覷著男人的神色小心勸道:“侯爺可是在外面遇到了難事,要按妾身的心意,這個差事不做也罷,山高路遠的不說, 兩三年也回不了一趟京城。您也漸漸上了春秋,做甚要去受這個苦楚?”

趙江源盯著頭頂艾綠四季花卉妝花紗帳子,心裏回想起那青年離去時決絕的身影,那人分明已經認出自己了。十三年了, 那孩子的面貌早已脫卻了兒時的精致, 只是那眉眼卻依稀還有一兩分趙家人特有的毓秀文雅, 更多的卻是他母親那邊的硬氣英武。

想起裴氏,宣平侯趙江源長長喟嘆一聲, 兩人不過是的一對被長輩誤了的怨偶。

裴氏聰敏果敢行事強勢,事事都考慮得周全。別人提及宣平侯府, 首先就要稱許裴氏的能幹。相比之下, 自己無論做何事都有差錯和欠妥。參股做生意連本錢都被人騙光了, 當差常因說話直率得罪上司。後來,裴氏做得最多的事情竟是處處去為自己描補那些錯處。

長久在裴氏的陰影下,男兒的壯志竟是半點不能得到伸展。年久日深,看似和氣般配的夫妻二人之間的矛盾,便像包裹裏的針錐一樣,一天比一天越發尖銳。及至秋氏出現,事情竟象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滑向不可預知的深淵……

趙江源側頭看了一眼神情小心翼翼的秋氏,心想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裴氏母子雙雙殞命的消息傳來時,京中輿論一時嘩然,侯府不但受到皇帝的數次斥責,各府門弟也陸續斷了與侯府的往來。

羞於見人的自己能夠避去雲南,秋氏卻只能與她娘家嫂子來往,身邊連個多余說話的人都沒有。她一向是個心善甚至懦弱的女人,無意中卷入自己和裴氏的戰爭,這麽多年都抑郁難行,身上至今連個正經侯夫人的誥命都沒有,府裏也只是胡亂稱呼她為夫人。

秋氏見丈夫一會兒長嘆一會兒悲切,想了一下吩咐仆婦去把兩個孩子都喚過來。

秋氏膝下的兩個孩子如今都大了,兒子趙央今年二十歲,已經早早地娶了秋氏娘家嫂子的女兒為妻。女兒趙雪今年也有十六歲了,正在到處相看人家。只是京中做親講究個門當戶對,知道趙家根底的人家誰願意娶個明為嫡實為庶的女孩。但是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到外地,秋氏也舍不得,趙雪的親事就這樣耽誤了下來。

聽聞父親身子有恙,正在園中對春雨吟誦詩詞的趙央趕緊攜了小秋氏過來。在廊口看見妹子,一時也顧不得寒暄俱都匆匆趕往主屋正院,趙江源的榻前頓時變得熱鬧不已。

趙江源對於兩個孩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疼愛,靠在枕上問趙央書讀得怎麽樣,馬上就是春闈,各路學子積聚京城,沒有一點真才實學何談進士及第。回過頭來看著將將青蔥的女兒,想到她婚事的不順,心裏更是忍不住的愛憐。忙直起身子吩咐下人把他帶回來的箱子打開,裏面還有一匣子上等的翡翠,等明個空了送到外頭新打一副上好的頭面。

秋氏就揪著帕子捂嘴笑了,哄著丈夫重新在床上躺好,溫言勸道:“雪兒正是青春年少,哪裏用得了成色這樣好的東西。小姑娘怕是壓不住,小小的鑲兩對耳環墜子就是了。”

趙江源想了一下,斜斜地望了一眼女兒打趣道:“那你們娘幾個都去打些首飾回來,這回我淘換了好幾樣寶石,先挑選好的給雪兒留著,等她定下親事就趕緊給她打些少見的首飾,千萬不能讓婆家人看輕了她!”

趙雪從幼時起在家裏就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年紀稍長之後就慢慢地察覺自己家裏跟別人家不一樣。母親從來不出門去應酬,家裏也很少收到別人家酒宴的帖子。再然後,她偶爾在女學裏也聽到些風言風語,才知道自己生母的身份尷尬。

但是天下為人子者怎能嫌棄父母,心高氣傲的趙姑娘生生將這口怨氣放在肚子裏,誰都沒有去說。眼下看見老父病中猶惦記著自己的親事和嫁妝,心裏酸楚難當,淚水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拼命往下掉。

趙江源一愣便知女兒的心思,心頭更是輾轉難安。心想,因為自己行事沖動已經負了那對母子,眼前的這麽幾個是自己的至親之人,余生就好好地對待他們吧!長長籲了口氣道:“莫要傷心,我已經被任命為正四品四夷館少卿,以後就留在京中了。等今年春闈過後進士遍地,爹爹親自為你相看人家。不求那人大富大貴,只要一心一意對我兒好便是大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