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戲伶

薄雪覆在顏色明快的瓦當上, 翹檐上的鴟吻睜著亙古不變的大眼,靜靜地俯視著地上熙攘的人群。清凈無人的高閣處, 有一人放下手裏的單筒暸望鏡,微微皺起眉頭喃道:“老三和那個青衣內侍在一起到底說什麽呢?還專門找這麽一個無人的地?”

站在一邊打盹的太監曹二格猛地警醒, 搓了搓惺松睡眼,小心陪了笑臉道:“王爺,這都一天一夜了, 您要不躺下來歇會,讓奴才幫您看著?”

穿了一身不打眼皂色長夾衣的正是秦王應旭,沒有打理的面頰上生了些胡茬,襯得形容比往日憔悴,他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道:“指望你,一進這間屋子眼皮兒就開始打架, 能指望你什麽?”

曹二格“嘿嘿”一笑不敢答話,心想眼皮兒能不打架嗎?

自從接到那位傅姑娘進京的信兒, 王爺就寢食難安患得患失。白王妃嫁入王府這麽多年,肚皮一點消息也無,卻正值秦王要迎娶新人的時候,偏這時候又傳來她有身孕的消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千盼萬盼的孩兒來得忒不是時候了。兩下不巧,王爺大概生怕意中人飛走了,這才喬裝打扮悄無聲息地回了京。

得知崔家人要借小湯山的莊子宴請宮選女子, 王爺二話不說就帶著幾個貼身侍衛先一步到了莊子上, 連面都沒露就躲在了這處高閣上。拿著一只藩國進貢的暸望鏡看下面的動靜。為怕莊上的下人察覺泄露風聲, 一天一夜下來,只有一些幹硬的點心充饑。要是讓曹二格來說,這是何苦呢,在自己家裏都像在做賊!

扣扣——

寂靜的地方忽然響起了幾聲叩門聲,曹二格一驚之下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死。誰這時候來敲門,王爺這次可是無詔回京,要是被有心人察覺,那可是大不敬之罪。應旭細細聽了兩遍,松了口氣打了個手勢道:“去開門,應該是我安排的人過來回話了!”曹二格這才回過神來,屁顛屁顛地高一腳低一腳地跑下木梯。

門外是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輕女子,穿了一聲暗紅夾襖,這是莊子上普通侍女的妝扮。除了眉目稍稍出挑些,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屬於丟在仆伇裏不起眼的一種。那女子見曹二格上上下下地打量個不停,也不著惱,婷婷站在那裏不說不動。

直到裏間傳來一聲重咳,曹二格才慌過神忙不叠地將人引領進去。那女子進門後,一個雀步就竄到臨窗的矮幾面前,抓了桌上的茶點就開始狂吃起來。曹二格從未見過此等不懂規矩的侍女,嚇得手腳都不知放在哪裏,貼著墻壁不敢動彈。

半刻鐘後,才見那女子動作慢下來,也不管身上亂掉的餅渣,開口道:“可餓死我了,這莊子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敢露了行藏,連飯都不敢吃連水不敢喝,從卯時生生憋到現在!”

曹二格立時驚得眉毛都要跳了起來,這女子一開口竟是一腔男兒音色。這時候再細細打量,就見這人比尋常女子骨架寬,咽喉處還有小小的喉結,這分明是一個男扮女裝的人!

秦王難得解釋了一句,“這是京中雙慶班的張得好張老板,唱念做打無一不是好手。昔年我無意間幫了他一點小忙,所以今天特地請他來,用他當家的本領幫我探聽一件事!”

曹二格面上就有些訕訕的,他一天到晚都隨侍在王爺身邊,竟然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真是他作為王府總管的重大失職。

那位張老板大概是唱小旦青衣的,聞言翹了蘭花指柔柔笑了一聲道:“王爺說甚客氣話,雙慶班的人都是王爺救的命。今天不過是這麽一點小事,他日就是要得好我粉身碎骨,也是使得的!”

曹二格聽著這話裏你儂我儂地有些打情罵俏的不對付,擡眼望了一眼主子,就見他也是一臉惡寒。

秦王強忍了不耐道:“莫油嘴滑舌的,快點說說看,問梅軒裏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這裏只能勉強辯清她們的身影,卻聽不到她們說些什麽!那位傅姑娘好像被誰惹到了,很有些不虞的模樣……”

張得好“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緩緩搖頭道:“今日王爺倒是給我找了一樁好差事,我活了二十多年,竟是從未見過這般有趣兒的小姑娘!”

張得好清了清嗓子,從傅百善做不出詩交了白卷開始講起,然後蔡夫人是如何品評眾閨秀,如何出言大加訓斥。那位傅姑娘開始倒是好脾氣,只分辯說自己不喜歡做詩文,故此從來沒有學過,所以就做不出來。

蔡夫人大概有些倚老賣老得理不饒人,又似是覺得傅姑娘出自邊鄉小鎮,就當眾責罵其“胸無點墨”,究竟是如何進了宮選的?其父母難道就這般放縱這樣的女兒不管?俗語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那位傅姑娘最後大概是不能忍受別人辱及父母,就當堂背誦了文皇後的長篇巨制《內訓》作為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