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滑胎

時日已近九月, 夏日初升的和暖陽光撒向地面,眨眼工夫就變得熾熱難當。平靜蕩悠的海水泛著淡淡的藍綠色,一派溫柔恬淡,幾個時辰前的冰寒刺骨仿佛夢境一般。有蝦蟹裹著泥沙從手邊飛快地爬過, 傅百善一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 坐起身子查看四周的環境。

這裏應該是赤嶼島的北面, 因這邊礁石巨多又沒有成片的海灘,並不適宜停放船只,所以一向人煙稀少, 婦孺們趕海子都不願往這邊走, 沒想到一時慌亂又辨不明方向竟被海水沖到這裏來了。

雙腳終於踏上了實處的感覺真是美妙至極,傅百善手腳依舊酸軟, 卻恍惚記得在冰冷的海水裏, 身邊一直有一個溫熱的軀體半擁著自己不離不棄。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邊輕喚:珍哥, 珍哥……”

傅百善搖頭苦笑,怎麽又想起了從前?

大張著四肢癱軟在沙地上的曾閔秀緩緩醒過來時, 看到的便是神情有些茫然若失的少女。她長舒了一口氣, 從未感到腳踏實地是一件如此讓人心悅的事,良久之後側過頭認真承諾道:“你救了我的命, 盡我所有此生我都會報答你!”

傅百善大半夜沒睡,還拖著一個人在海裏走了一個來回,早累得眼睛都不願意睜開, 半晌才淡淡回道:“不用謝我, 此次救你也是有緣由的。我爹失蹤已經一年了, 此次我就是為尋他而來。你若是真有心,就叫你男人幫我找到他吧!還有為行走方便,我改名叫宋真,現在是個男兒身!”

曾閔秀記得傅家老爺雖是海商出身,但是在廣州衙門口掛了一個官職,怎麽會無緣無故地失蹤,還勞煩這麽一個小姑娘千裏迢迢地到處尋找?她望著身邊那年輕女郎有些不耐煩的冷峭側顏,不知為什麽心裏便軟柔了一塊。

傅百善先時悄悄探查赤嶼島的地理時,記得這邊不遠處有一個漁民出海捕撈用的小碼頭,就是不知此時有沒有人在。正要爬到高處仔細看看,就聽身後女人發出一聲急促地駭叫。急忙一轉身,就見坡下幾步遠的曾閔秀半撐著身子面色慘白,身下衣裙血紅一片,雪白細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地被血漬浸汙。

傅百善再穩重也是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哪裏見過這等陣仗,踉蹌撲過來惶急問道:“你哪裏受傷了,是水裏的魚咬的嗎?”

曾閔秀心裏一片悲愴冰涼,聞言歪頭慘然一笑,手掌撫向肚腹,“傻妹子,水裏有這麽大的魚我早沒命了,是我肚子的胎兒滑掉了。我盼了好幾年的孩子,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我最弱的時候來了。這下倒好,我還沒怎麽著他就要走了!”

傅百善心頭狂跳,知道這女人要是還沒有人救治,遲早要死在這裏。抿緊了嘴把半幹的外裳一脫,將女人的腰部一纏,跨前一步緊緊縛在背上,徑直向記憶當中的碼頭奔去。幸得她身高腿長仗著一把好氣力,曾閔秀又生得纖長瘦弱,一鼓勁竟然比在水中還要行得快些。

血跡一點一點地滴淌在地面上,曾閔秀心中倒沒有幾分在記掛腹中即將流失的孩子,只是漫無邊際地胡亂想著:真是個嘴硬心軟的丫頭,這下人情可又欠大發了……

島上的山路崎嶇,傅百善深一腳淺一腳地快速奔走,鞋子早已丟在了海裏,荊棘的尖刺在她赤~裸的腳踝上劃出道道血痕。她只顧盯著前方,手臂上一片溫熱濕滑黏膩,她怕再不快點那女人身上的血就要流幹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時辰,眼前終於有了人影晃動。跌跌撞撞的傅百善頰上汗水盈睫,只恍惚看得見寬叔一張漸漸放大的臉,嘴巴不斷張合,焦急地不知在說些什麽……

烈日當空,徐直猛地將一桶水從頭到腳淋下來,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盧四海擦著額上的汗水笑道:“今年的天氣真是熱得邪乎,五當家沒見過這等陣仗吧?這海邊的天氣就是這樣,一晴起來沒完沒了,一下起雨來就跟把天捅了窟窿一樣,也是沒完沒了。”

徐直拿了幹棉巾搽拭著身子,肅聲問道:“那個犯事的新丁如何了?”

盧四海恭敬答道:“遵照您的吩咐,拉下去打了二十大板,皮開肉綻沒有十天半個月是下不了床的,送回家去後立刻請了楊大夫過去給他瞧傷,又另拿了十兩銀子給他瞎眼老娘!”

徐直點頭,“我初掌差事為立威行事難免嚴苛,那個新丁雖是一片孝心,可是當值的時候私下回家探望親人,此情可憫此風絕不可漲。等他傷好之後,你尋摸一個輕省的地方安置他吧!”

盧四海一一記下,他原本是島上不受人看重的外圍值守,徐直喜他知進退特意要了過來幫忙。

盧四海人生得壯實心眼卻不少,知道這新來的五當家遲早是個人物,兩個人一個敬重一個賞識,幾番磨合之後就漸被徐直倚為臂膀。兩人正低頭細聲議事,就見遠遠飛奔過來一個少年,正是傷勢才痊愈不久的徐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