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施救

坊肆裏靜寂無聲, 街角潘記燈籠鋪子店面前的招牌幡布在風裏噼啪作響。一向淺眠的裴青忽地就清醒了過來, 胸口不知為什麽一陣莫名心悸。大概是那回從馬上摔傷之後,肋骨一直沒有愈合好的緣故吧!他起身坐在簡陋的床榻上怎麽也睡不著了, 總覺得有什麽事發生了一般,讓人心神難寧!

木門被輕敲了幾下,潘掌櫃舉著燭台伸著腦袋神情張惶道:“大人,有急報!”

聽了潘掌櫃的幾句低語,裴青驚得魂都差點散了。立刻將外衣胡亂裹在身上, 手腳尖都氣得有些發抖,慍怒道:“這麽大的事,怎麽這會子才來報我?我不是早就吩咐過, 傅百善的事無論巨細,只要有異常立刻過來回稟,怎麽拿我的話當耳邊風呢!”

潘掌櫃見他面色急得一時發白,心裏也頗為懊悔, “大人從前晚上就時不時地發熱,是我吩咐下頭有什麽消息全部先匯集到我那邊。我按照你先前的布置, 使了一點銀錢給毛東珠身邊侍候的婆子,果然挑動她火冒三丈。悄悄使喚兩個碼頭上的苦力將曾閔秀給綁了,誰知道好死不死地恰巧碰到晚歸的傅姑娘。”

裴青知道這一向傅百善在東碼頭處尋了一份差事, 專門給往來海船上的貨物計數。這個活計倒是輕省,又方便四處遊走, 他就沒有每天跟在這姑娘後面。再加上這兩天一個不小心感染了風寒, 時時頭重腳輕的, 昨晚喝完藥後早早就歇下了。沒想到,就是這一個疏忽竟演變成現時這種狀況。

按照原來的計劃,曾閔秀被順利地弄上船,等天明之後再派人往徐直處送信。富順號一般卯時末才開船,等徐直追上去後兩邊鑼對鑼鼓對鼓地一嗆上,絕對是一場精彩的好戲。毛東珠做下這等大事,鄧南是她的丈夫,毛東烈是她的兄長,個個都跑不脫,想來這場冤孽是越結越深了。

千算萬算,裴青做夢都沒想到這個計劃會讓珍哥給撞破,還一古腦地爬上富順號去救人。這丫頭膽子也忒大了,不知道那些人名為水手海員,實際上是赤嶼島的海匪嗎?

裴青氣得一陣肝疼,更氣的卻是自己謀算來謀算去,竟然把摯愛之人給謀算了進去。他顧不得頭目森森踉蹌地奔下木梯,深吸了一口氣強制鎮定下來,旋風一樣奔向東碼頭。潘掌櫃連連頓足,少不得也腆著肚子跟了上去。

天色已經蒙蒙亮了,遙遠的天邊還散落著幾顆星子,依稀有了幾縷魚肚白的模樣。入眼四周卻依舊是一片茫茫漆黑,人在無邊的海裏只會感到卑微和渺小。

曾閔秀扒著一塊好容易才揀到的浮木,牙齒開始打顫神志開始模糊,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認知海水的寒冷和令人畏懼。正要陷入無邊無際的虛無當中,臉上被啪啪地幾聲輕搧,睜開幾乎要黏在一起的眼睛,就見傅大姑娘有些惱怒地瞪著自己,憤然道:“要睡回家睡去,誰耐煩背你!”

曾閔秀望著這個一直給自己冷臉卻始終不離不棄的姑娘,勉強一笑道:“好妹妹,這裏風高浪大,你自己遊回去吧,姐姐我是遊不動就不拖累你了。反正是個死,還不如讓我松快一下,到時候喂給王八了也心甘情願些!”

傅百善忍著海水的冰冷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心裏暗暗叫苦。

先前只顧逃離富順號,又被海底的暗流一激,此時竟然偏離了港口分不清南北,也不知道被海水沖到哪塊地界了。更糟糕的是寬叔也被海水沖得不見了蹤影,眼前的女人面色煞白雙唇烏紫,只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曾閔秀恍惚間就聽到那姑娘靠攏過來,附在耳邊大聲道:“你死都不怕那就且活著,回去看看究竟是誰做下這般惡毒事綁架了你,還起意要將你賣到番國?要我是你不把那人尋出來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

是啊,怎麽能如此簡單就去死!讓惡人逍遙法外,讓親人痛哭流涕。要是自己死了,徐直大概是要哭上幾日的,那般冷心冷腸的男人,自己把他的心揣在懷裏捂了好幾年才算捂熱乎了。可是自己這一死,至多不過一年兩年他身邊就會有更年輕貌美的紅顏知己過來陪著。

不——,曾閔秀浮沉在無邊的海水裏深吸了一口氣,忽地就平生了勇氣,手腳也有了力量,重新加大了劃水的力度,眼睛也漸漸有神。擡頭就看見傅百善似是嘉許一笑,將身上套的水手衣裳脫下,草草扭成一股繩子遞了過來,輕聲吩咐道:“抓緊了!”

曾閔秀心生感激,接過繩子牢牢地套在手中。

傅百善雖然安慰得了別人,自己的心裏卻是毫無根底。她踩著水往四周望去,到處都是水天一色,到底哪裏是陸地?哪裏是赤嶼島?這裏連標識都沒有一個,會不會越遊越遠?

天上只有零星的幾顆星辰,傅百善努力回想昔日裏和父親在一起時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