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五章 虎口

寬叔上前細細檢視了一番皺眉道:“下了蒙汗藥, 要不是我們趕來, 她怕是還要睡上一天一夜才會醒!”從腰帶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密封瓷瓶,放在曾閔秀的鼻尖。過不了一會, 就見人悠悠地醒了過來。

曾閔秀的眼神只恍惚了一會,就猛地縮緊身子嘶啞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抓我到此處?”

寬叔冷冷一笑, 撇著嘴唇不耐煩道:“誰有空抓你?我們是恰巧看見你被人擄掠到此處,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才跟著上來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一片好心全當做了驢肝肺, 你中了蒙汗藥才給你聞了嗅鹽, 要是等你自個醒過來還不知道被人賣到什麽腌臜地界去了!”

被人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一頓,曾閔秀一張粉臉頓時漲得通紅。

她只記得自己入夜時獨自一人吃過飯,收拾幹凈碗筷後想在床上小憩一會。迷迷糊糊地總感覺帳子外有陌生男人和才雇來的小丫頭說話。徐直這一向忙於操練之事沒有在家,哪裏會有陌生男人在此?心裏忽地就感覺不妥當,剛想要高聲叫人, 卻不知為什麽竟然感覺眼睛酸澀難當,怎麽也睜不開, 又驚又急之下就暈過去了。

這會頭疼得厲害,但再怎麽樣曾閔秀也知道這裏不是陸地, 她也確確實實被人搭救了。擡眼望過去, 才看到右手邊還氣定神閑地站了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人。正要起身稱謝,就見那人微微側過臉龐, 長眉杏眼面容沉靜——正是在廣州相識一場的傅家大姑娘。

傅百善面色寂寂如月下池水, 身形筆直似崖邊青松。先前負手站在陰影處不惹眼, 此時聞言驀地一笑,臉頰上便露出兩個淺淺的酒渦,“一別經年,曾姐姐莫非認不得故人了?”

曾閔秀立時便瞠目結舌,呆立當場。

她平生從未像此時此刻一般感到難堪,就好像光天化日之下偷竊人家的銀子,卻被人當場連贓物一同拿住。她行事向來圓滑周到,雖然身處下賤之地卻從未妄自菲薄,總想著有朝一日要出人頭地,要脫離這泥沼般的苦海,要做俯視眾人的人上人,要讓當日看不起自己的人懊悔不已。

可是,一向奉行的原則突然間就打了個折扣。在廣州迫於無奈恩將仇報的一段往事她從不願向人提及,所以長久以來傅家人和曾姑姑就是她心頭隱藏的一根刺。不想還好,一想就覺得如坐針氈無地自容。

忍了臉上火辣辣的羞意,曾閔秀拂了耳邊鬢發強自鎮定,“上月十五的海市上,我看到的想必就是珍哥你吧?為何一身男裝到這赤嶼島上,又為何恰巧在我被擄的档口上出現?”

她羞惱之下便有些咄咄逼人。

傅百善對這些有若實質的尖刻充耳不聞,捋了一下袖口幾乎垂下來的褶皺,低了眼好脾氣地勸道:“曾姐姐有這閑功夫在我面前質問,不如想一下怎麽從這艘大船上妥當地下去?我聽船上的水手說這船明兒一早,不,應該是今兒一早就要往麻林國開去,不過個三月半載休想回來。曾姐姐好像正值新婚,就這樣跟夫君一別許久,可千萬要想清楚了!”

曾閔秀大驚,赤腳跳起踩在裝了土石的麻袋上向外張望。艙窗狹小,外面卻是黑漆漆的一團什麽也看不見,耳邊卻清楚地傳來海水擊打在船身上的回蕩聲。一時駭得眼中幾欲落淚,低頭喃喃道:“我家中只有一個看門的小丫頭,怕也是跟匪人勾結在一起的,才沒有驚動左鄰右舍。徐直得了新差事正在興頭上,一連在外幾天都不曾落屋,等他曉得我被人擄往海外,只怕早已於事無補了!”

寬叔不曉得自家姑娘和這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人之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淵源和幹系,他性子又急,尤其見不得女人的淚珠子。心想這曾娘子雖有不堪又心狠手辣,卻終究是個可憐人,見狀不由低聲叫嚷道:“你當我們是死人呐,你拿個信物過來,我往你丈夫那裏跑一趟叫他親自接你回去,總不能眼睜睜地看你真的被人賣了!”

在人前慣裝純良軟弱,是曾閔秀最擅長的手段。

聽得寬叔的話她立時破泣為笑,趕緊含淚福了一禮。雖然時間場合不對,她心中還是不免生了一絲得意。摸索著要取下耳上的金丁香墜子,暗自慶幸那些匪人還未將這點物事拿走。轉頭卻見傅百善似笑非笑地瞥過來一眼,面上就不由有些訕訕的。雖不知傅家大姑娘為何也在船上,但是這位可是最知道自己從前根底的人!

寬叔正要伸手接過丁香耳墜子,就見傅百善一個急旋半趴在地上道:“來不及了!”

曾閔秀驚疑不定間就清晰地聽見頭頂處傳來嘎嘎作響的桅杆轉向聲,間或有船員在甲板上走動的大聲吆喝,還有鐵錨從水中拖起的聲音。這時才不過寅時末,富順號不知什麽緣故竟要提前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