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荒原舞(第2/2頁)

白陌僵硬地側過頭,見商晚、殷長歌及沈曼青無不盯著他,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麽好,目光無意間掃過,徹底啞然。

那個引起紛亂的罪魁禍首,竟然倚著駱駝睡著了。

蘇雲落是真的睡著了。

先是數日不曾交睫,後來又要躲避吐火羅王精銳盡出的追捕,持續的逃亡耗盡了心神,以至於在精神和環境放松後,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半昏半醒的狀態。盡管如此,當瑟薇爾的尖叫響起,蘇雲落還是瞬間醒過來。

一條灰蛇被商晚釘在地上,尾端仍在顫動,晨起梳沐的藍眸美人倒在泉邊,嬌容慘白,驚惶地捂著左踝。蘇雲落撕開她的褲角,雪白的肌膚上有兩個小小的齒印,幸而被衣服遮擋,入肉不深。看了一眼,蘇雲落立刻封住她腿際的穴道,切開傷口吮出毒液,接連兩三口毒血吐在地上,瑟薇爾已經暈了過去。

荒野的蛇是極危險的,蛇毒的效力很快顯現出來,瑟薇爾的傷口變得紫脹可怕,肌膚燙熱,整個人陷入了昏沉。兩名向導看了看蛇,搖了搖頭低聲議論,對美人充滿了憐恤和惋惜。照向導的說法,這種蛇應該猶在冬眠,不知怎會暴起傷人,一旦咬中幾乎無法救治,性命只能靠天神保佑。

隨身藥物不齊,左卿辭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唯有將她安置在軟帳中靜養。

蘇雲落把瑟薇爾攬在懷裏,每過一刻就更換一次敷帕。幾日下來瑟薇爾依然未醒,她神智模糊,雙頰紅燙,蜜唇焦枯,似一朵被烈日灼傷的花。

又是黃昏,幕簾一晃,左卿辭鉆入了軟帳。

軟賬本就不大,他的到來益發顯得帳內狹小,左卿辭遞過烤肉及幹餅,還有一個盛滿泉水的軟袋:“蘇兄已熬了幾日,不妨休息一陣。”

蘇雲落著實也累了,軟帳中又無可倚靠,唯有換了一個坐姿舒緩僵硬的腰,接過皮袋喝了口水。

診脈完畢,左卿辭開了口:“眼下只能等高燒自行退去,蘇兄也不必過於牽懸,這本是一場意外。”

蘇雲落一貫的沉默,半晌才道:“是我把她從王廷帶出來。”

左卿辭的眉間有一絲藏得極好的淡諷。“她自己不知死活,毫無自保之能卻堅持要逃離吐火羅,與蘇兄何幹?”

蘇雲落沒有說話。

“一行人出城確實蒙她助力,可若非她存有私心,蓄意挑唆吐火羅王,我們又何至於受困驛館?”左卿辭清悅的聲音娓娓道,不動聲色地蠱惑,“蘇兄費盡力氣助她遂了心願,雙方各得其所,交易兩清,難道還要連帶護她終身?”

蘇雲落揉了揉額,看向懷中憔悴昏迷的嬌顏。

左卿辭仿佛關懷,又似別有深意地勸誡:“不管她本名叫什麽,做了雪姬十年,她已經習慣受人供奉。一時遷就無妨,日久卻是不妥,總不成真讓蘇兄做了她的奴仆。”

探了下敷帕已無涼意,蘇雲落另絞了一塊換上去,突兀道:“你說得不錯,不過既然她已守諾,我也該依約保護。”如今好端端的美人死不死活不活地吊著一口氣,怎麽看也不算善盡諾言。

左卿辭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如果焉支是善地,她怎會被轉賣至吐火羅?大概她自己心底也清楚那個家未必能歸,所以才死死攀住蘇兄。蘇兄可想過萬一焉支不能留又如何?難道陪她在西域諸國之間流浪?”

蘇雲落默然半晌,忽然看了他一眼。

左卿辭拋出詢問,自然也備好了答案。“實在放不下,蘇兄又礙於信諾,不妨將她待回中原。”

蘇雲落想了好一會兒,眼眸垂下來。“胡姬在中原地位卑微,人人輕賤欺淩,她受不住的。”

中原胡風盛行,粟特商人通過絲綢之路販來了數不清的異族女奴,或者賣入秦樓楚館,或者賣入酒肆歌台,以賣笑陪酒與歌舞宿夜為營,成就了風流艷縱之名,然而地位也極卑下,被侮被戲司空見慣。

“此行順遂,她也算有功之人,不如由侯府上報皇廷,請鴻臚寺出面安置,如此一來她依舊可享錦衣玉食,也好過在西域顛沛流浪。”左卿辭輕而易舉地化去了難題。

半擰的眉松開了,蘇雲落望著他,似乎有一絲意外。

“她又不是蘇兄一人之責,設法安置也是份所當為。”左卿辭輕謔道,半真半假地調侃,“倒是她略示柔弱即能贏得蘇兄傾力相護,令人好生羨嘆,不知我何時有幸,能得蘇兄一諾。”

蘇雲落一時不解對方的話意,隱約茫然。

左卿辭也不再說,淡淡一笑,起身離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