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荒原舞

堅硬的鹽磚輕輕一叩,掉下一塊,蘇雲落隨手將其捏成粉末隨撒隨抹,抹完又揉了一刻,指節在羊身有節奏地彈叩,刷了一層煎出來的羊油,又上了一層香料,蘇雲落抽掉兩塊柴,待旺火轉柔才架上去緩慢地翻烤。

一旁另起了一堆火,懸起吊鍋,清水滾開後蘇雲落剔下幾塊小骨,削下一塊羊後腿,撕得極細一並扔進去,撇去浮沫,彈進鹽和一些不知名的香料燉了許久,香味越來越濃郁,仿佛有只無形的手勾著腸胃,饞得人心癢難耐。

被文火熏烤的羊轉成了金黃,不知蘇雲落從哪裏尋來了野生的漿果和蜂蜜,擠抹在肉上,更是噴香撲鼻,誘人食指大動。

瑟薇爾吃得冰藍色的眸子瑩亮,淺笑如蜜糖,哪還有半分冰山美人的冷峭,若是吐火羅王見了,只怕骨頭都化了。

火堆邊的人無一注目,全在撕咽羊肉,一只整羊瞬間剩了殘骨,雖礙於風度不至於爭搶,卻也毫無禮讓之意。羊肉爭完又開始分羊湯,那湯色澤清亮,一人僅得一碗,入口鮮美之極。兩個向導本來被美人迷得七葷八素,現在卻把臉全埋在碗裏,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左卿辭緩緩品啜,若有所思地看著飛寇兒:“蘇兄好手藝,此前真是錯過了。”

陸瀾山剔著牙,飽餐美食之後心滿意足,只覺這是離開中原後最為享受的一餐:“妙仙樓的名廚不及蘇兄一半手藝,今天這只羊可謂死得其所。”

蘇雲落低頭撕著一條羊肋,被誇了也沒什麽表情:“野羊肉嫩,易烤。”

殷長歌失笑,出言揭破:“那天陸兄還說這裏的羊肉太粗劣,遠遠不及中原。”

商晚咬著一塊羊骨涼涼道:“殷兄烤的,豈有不粗之理。”

殷長歌一窘,陸瀾山大笑起來。

車木措人習慣早睡,向導自去另行歇宿,其他人背靠著駱駝閑聊。

仰首看戈壁廣袤的天幕,一輪高遠的斜月如鉤,與漫天星辰交相輝映,偶然三兩聲黃羊的低鳴,氣氛漫散而慵懶,一時之間各自神遊,盡在享受這一刻的愜意。

忽而一陣樂聲如泉水盈散,左卿辭拉起了烏德琴。

還是他充作琴師時所用的一把,操琴的姿勢極優雅,荒原冷月下恍如謫仙,修長的手靈巧的撥弄,夜風似在指尖輕柔起來,星光下俊顏沉靜,低雅悠長的樂聲婉轉欲訴。

所有人都在凝神細聽,藍眸麗人望著左卿辭,嬌艷的臉龐突然盈盈一笑,卸下軟毯,長袖一舒,竟隨著樂聲翩然舞起來。

亙古的長夜,亙古的荒原。

金發飛揚的美人在夜風中妙舞,姿態宛似流風,飄如飛雪,折腰翹足,華美曼妙無方,看得人心醉神迷。一曲終了,左卿辭停下手,瑟薇爾的舞也停了。

藍眸麗人呼吸略促,美好的胸形起伏,旖旎的媚姿撩人心旌,她風情萬種地拂了拂金發,胸有成竹地一笑:“我知道你想要什麽,可雲落是我的,你搶不走。”

這一句猶如雷霆,白陌的下巴掉了下來。

更可怕的是左卿辭居然神色不變,淡淡道:“何以見得?”

藍眸美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生得確是俊美,可是太狡猾,不適合雲落。”

左卿辭微微一笑,漫然撥了下弦。“這些卻是不勞夫人過慮,夫人的意願是離開王廷,如今已心遂所願,還要如何?”

“自由很好,可是我需要有人陪伴。”瑟薇爾下頜輕揚,淡去了無依的柔弱,流露出驕矜得意,“你身邊已有錦鶯,何必還與我爭雲雀。”

左卿辭雖是在笑,長眸不見半點溫柔:“以夫人的美貌,不知有多少男子夢寐以求,甘願舍命相伴,何以非要執於一人,未免過於自私了。”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如此?你這樣的男人是最要命的毒藥,沒有心卻偏能醉死人。”瑟薇爾格格嬌笑,紅唇吐出話語卻是十足噎人,“有意時百般相誘,無情時棄若敝屣,落在你手上必然心碎,還不如由我來憐惜。”

垂了一下睫又擡起,左卿辭語氣益發柔和,字字誅心:“可惜夫人再憐惜也是女子,夫復何益?雲落畢竟是中原人,不可能長留西域,去了焉支便要分道而行,夫人還是另尋寄托為好。”

被刺中隱憂,瑟薇爾氣得跺腳,冰藍色的美眸狠狠地剜著他。“雲落答應過不會扔下我不管,再說就算回中原又怎樣,雲落心上沒有你,笑得再好看,琴彈得再動聽都沒用。我若得不到,你更得不到。”

左卿辭掠了一眼,瞬時長眸一沉,不再理會瑟薇爾,把琴扔給白陌起身去了宿處。

其他人不諳吐火羅語,察言觀色還是有幾分。見這對俊美的男女說了半天,盡管兩人言笑款款,氣氛明顯越來越不對,皆覺察出了古怪。

陸瀾山湊近呆滯的白陌,壓低聲問:“他們在說什麽?剛才還一個彈琴一個跳舞,怎麽好像突然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