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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在他懷裏靜靜地伏了一會兒,山洞外已有些透亮的晨光,天空青白。她似睡非睡,又懶懶的不想動腦子,只覺被他這樣抱著可以過完一世。眯了一會兒,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看著山洞裏漸漸亮了起來,蘇離離蒙眬半醒,口齒遲滯,含混問道:“那圖裏的內容你真記下了?”

木頭也懶懶地答:“記下了。”

蘇離離沉默片刻,怪道:“沒想到你也會騙人,把趙無妨騙得團團轉。”

“我當然騙人,只不騙你;就像你也騙人,只不騙我。”

蘇離離沉吟片刻,臉在他肩窩蹭了蹭,輕笑道:“徐默格遮著一張臉,看去都不似活人,言歡姐姐冷若冰霜。兩人話都不說一句,想不到竟會結下私情。”

木頭換了換姿勢,仍是抱著她道:“我看他們般配得很。言歡過去心裏有怨,對你自然生疏憎惡;如今有了愛人,待人便有了善意。這也是人之常情。”

蘇離離思忖半晌,深以為然,“嗯,那倒不錯,你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得很,看誰都好。”

木頭借著洞口微光,遙望天邊一絲微微發紅的雲朵,緩緩道:“想那陳北光一方梟雄,和方書晴生不能聚首,死在一起;時繹之癡戀你娘一世,遺恨終生。情之一字,有萬種艱辛,世間男女,卻泯而不懼。如你我今日廝守,已是萬千癡怨中的幸事。”

蘇離離嫣然一笑,手臂纏上他的腰,“你說得這樣通透,可莫要看破紅塵,出家做了和尚。”

“看破之人才做和尚,看淡只能做凡人。”木頭眼神專注,心中情動,低下頭吻上她的唇。

蘇離離婉轉相就,簡簡單單一吻,卻有無限纏綿,她笑道:“肚子餓了。”

木頭以手撫額,笑容純粹幹凈,“這件事可沒法看淡,走吧,我們回雍州吃飯去。”

一入臘月,辭舊迎新。雍州百姓戰亂之中仍收拾起僅余的喜氣,守在家中預備過年。雲來客棧陳舊卻整潔的大門前突兀地掛了兩只紅燈籠,入夜點起來格外惹眼。蘇離離說這家客棧偏僻幹凈,木頭說那就住這裏。

店老板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大嫂,人雖幹瘦卻爽利熱情,將二人讓到最好的一間客房裏,抱來幹凈被褥鋪上。蘇離離笑靨如花,嘴甜手快,把老板娘哄得眉開眼笑,連連對木頭道:“大兄弟,你可是上輩子積了德,才有這麽漂亮又伶俐的媳婦兒啊。”

蘇離離順勢擠兌他道:“那可不是嘛,也不知他積了什麽德,菩薩拿我做人情,硬讓鮮花插在……嘻嘻。”老板娘嗔道:“這可是胡說,這孩子一看就老實,生得也好。可別依著口角伶俐就欺負人家。”

蘇離離大驚,“什麽,我欺負他?!”木頭掛著一臉深以為然的表情,要笑不笑。老板娘收拾幹凈,在圍裙上擦著手笑道:“年輕人就愛鬥個嘴,我去給你們燒壺熱水,要什麽跟我說啊。”一面掩著笑意,一面搖頭嘆息著出去。

老板娘的男人年前死在盜賊手裏,一個兒子也有二十歲了,被軍隊征走杳無音信。兒媳婦回了娘家,也再不回來了。上月祁鳳翔軍過,將這一帶的存糧錢銀洗劫了大半,現下這客棧也只有陳米蘿蔔,鹹菜幹餅充饑。蘇離離取出銅錢,讓老板娘去街上富余人家買來新米點心和鮮魚,做了一餐稱得上豐盛的食物,三人同吃。

蘇離離問道:“大嫂,你的丈夫兒子都不在你身邊,你還開得下去客棧啊。”

老板娘嘆了口氣,“過日子唄,我就是不吃不喝又有什麽用。”她拾了個凳子收到裏間,猶自嘆息道,“人總要過日子的。”

私底下她問木頭:“祁鳳翔怎會縱兵搶劫?”

木頭道:“他也是沒辦法,兵少將寡,只能收縮在潼關一線。外戰的軍隊,供給都由朝廷運發,如若被扣,他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戰亂之中,民如螻蟻,祁鳳翔還算好的,沒把這裏刮幹。”

蘇離離想到老板娘說的“人總要過日子”,但覺人有時真是很奇怪。萬般艱難中卻有無限韌性,哪怕一無所有,只要活著,便去生活。她回想京城城破之時,木頭不知所終,程叔猝然身死,自己孤單一人,前路渺茫,無有目標與終點。如今思之惻然,那時卻不知畏懼,只因她不能去畏懼。

木頭為時繹之所傷,一年多來命懸一線,生不能見,死不能得,卻從未放棄希望,即使朝夕不保,還有閑暇去看那一本本醫書。祁鳳翔將門公卿,一生安分便富貴無憂,他卻偏要西出領軍,東拒父兄,即使一無所有,仍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蘇離離對木頭道:“你記得那張圖,如果他在軍資上真的有麻煩,我們幫幫他吧。”

木頭點點頭,“我知道。”

沒有多余的猜疑和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