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第5/10頁)

第二天清晨,木頭背著二人的行裝,蘇離離仍舊只背著她的流雲筒,又一次告辭出山。木頭將一封書信交給莫大道:“行事仍需小心。”

莫大接來揣在懷裏,揮手道:“知道,知道,要你啰唆。”

蘇離離蹙眉,“你們又搞什麽?”

木頭也不答話,牽了她的手便走。

十月二十日,祁鳳翔抵渭南,召來十方手下探報,問明了趙無妨襲邊之事,當日便起五千馬步軍,直撲岐山縣。他十八日出京,二十一日便圍岐山,可謂奇兵突至,古往今來都少有如此神出鬼沒之用兵。五千步兵攻上山去,但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祁鳳翔站在岐山大寨門前,將馬鞭折起來,輕輕敲著手心。大寨中整潔不見人影,平坦的寨門前,黃土地下插著一支長箭,翎羽向外,杆上系著一封書信。祁泰辨明無毒,解下來呈給祁鳳翔。祁鳳翔將馬鞭遞給他,自己接了信來,抽出信紙展開。

一筆行楷,揮灑清雋,頗得先賢遺風,書曰:

銳王殿下均鑒:

仆以鄙陋之質,遠遁以避兄之兵鋒。山陜方寸之地,東有兄之家讎,西有趙氏強寇,南有諸方流賊,卻討岐山遊勇。擊小失大,不智也,兄其熟籌。

向者賤內蒙兄拔擢,以司造箭,今親制箭鏃一翎以贈,聊表問候。書不盡意,願聞捷音。

江秋鏑頓首

一番言語稱兄道弟,說得極其謙遜而低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祁鳳翔看了兩遍,回視地上箭羽,銀牙咬碎,卻氣得笑了。一下下把那張紙撕成零星碎片,拋了滿天,咬牙切齒地笑道:“不捉住你二人,我跟你姓江!”

一眾兵馬入寨搜了個遍,沒有一個人,只有一圈豬嗷嗷覓食。手下偏將出寨回稟道:“寨子裏的賊人都跑了,要不要一把火燒了這營寨?”

高手過招,輸贏自知,燒個空寨泄憤不是大將之風。祁鳳翔默然半晌,緩緩搖了搖頭,揮師下山。

回軍途中,露宿荒外,北風蕭瑟,吹得他胸懷淩亂。祁鳳翔秉燭夜讀,以千古悠思寄托這一朝寥落。帳下參將來報,叛將歐陽覃奉太子之命已兵抵太原,顯然是要將他祁鳳翔拒之於外了。祁鳳翔聽了也不怒,冷笑了一聲。

忽然軍中探子來報,岐山上那夥山賊又回去了,在山上張燈結彩,縱酒戲樂,好不囂張。一旁偏將聽了,個個大怒,摩拳擦掌,告請回軍剿滅。

祁鳳翔斜身坐著,一手支頤,食指按著額角,拇指按在腮邊,安靜地聽完,沉吟半晌,卻淡淡笑道:“不怪你們,是我意氣用事了。既已失算於人,跟幾個山賊較什麽勁。”

料得他二人不在山上,心中籌謀片刻,他坐正了命道:“傳令東線各部收至太原以西,三秦兵馬回扼潼關。”

蘇離離與木頭此時卻已入雍州腹地,住在客棧上房,裹在一條厚棉被裏,趴著看窗外飄起的初冬細雪。雍州地接西域,地貌風情與中原已大相迥異。蘇離離仰頭看著那細雪漫天飛揚,笑道:“我以前看我爹的詩書,上面有一句‘大雪紛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雍州的雪花這般細碎飄飛,倒勝過了柳絮輕盈。”

木頭摟著她的肩頭,淡淡道:“嗯,古時傳說‘鳳凰鳴於岐,翔於雍’,雍州以前也叫鳳翔,正是創業開基的好地方。據此用兵,必應古讖,從此名揚千古,永垂不朽。”

蘇離離聽他說得一派正經,其實是嘲諷之意,心裏擔憂道:“你說他會不會去找莫大哥的麻煩?”

木頭將臉埋在她脖頸中,悶聲應道:“這個時候,只怕都下岐山了。”

“啊?”蘇離離一驚,推他道,“你的意思是他會去?”

木頭擡起頭,“不去便好,去了更好。”

蘇離離看他說得篤定,料得又有應對,頗為躊躇道:“其實吧,祁鳳翔待我還是不錯的,到底……也沒把我怎麽樣。你……也不用跟他計較……”

木頭板起一張棺材臉,涼涼道:“我也沒把他怎麽樣啊,你急什麽?”

蘇離離看他神情,比岐山的陳醋涼皮還要夠味,伸腳丫子扒著他的腳,訕笑道:“我不急,我當然不急。我就是覺得吧,他們那些爭天下的人就是一堆虎狼,隨他們去吧。我們何必混在虎狼堆裏,撩須拔牙的,嘿嘿……”

木頭冷著臉道:“他也未必就那麽喜歡你。你不走,他跟你不清不楚地混著;你一走,他折了面子,自然氣不過……”話未說完,房檐上極輕地一響,蘇離離沒聽見,木頭內力渾厚,已然擁了她坐起,揚聲道,“徐默格,下來!”

房頂上一時無聲,頓了片刻,方有輕微的瓦片響動。蘇離離懶懶道:“我想喝水。”木頭起身倒了一杯水給她,窗口人影一晃,徐默格一個翻身已輕巧地躍了進來。蘇離離喝一口水,擡頭看他,但見他黑衣不改,刀痕縱貫的臉上卻用黑紗蒙著,只露出兩只眼睛,燭火掩映下貓一般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