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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離大驚,看了一眼崖邊,吞口唾沫道:“我……我也說了三個字的。”

陸伯眉間微蹙,“老夫耳力甚好,絕不可能聽漏。你說了什麽?”

蘇離離懇切而認真道:“我剛剛下來摔了一跤,當時就說了‘哎喲啊’。”

時繹之這次哈哈大笑,陸伯老臉皮抽了一抽,帶著三分薄怒道:“吐字不清,不算!”

“那……那個,”蘇離離望一眼崖上,“你先退回石頭後面,我重新下來一次。”

“不行,出去的人再不能進。”陸伯言罷,身形一晃,如影如魅,飄向前來。

蘇離離大叫:“時叔叔。”

時繹之卻負手不動,搖頭嘆道:“江湖規矩,不可不從。”

下一刻,蘇離離已經淩空而起,飄飄落向崖外。她眼看著那氤氳著霧氣的谷底在眼前一現,隨即轉了個彎看見石崖從眼前閃過,隨後便是陸伯帶著一絲獰笑的臉,和天空上淺淡的雲朵。佛曰一彈指為二十瞬,一瞬為二十念,一念間九百生滅。

蘇離離淒厲的叫聲響徹雲霄,心念起伏。彈指之後,鈍重一響,水波蕩漾,浪拍兩岸如和聲。蘇離離沉重地摔進了一潭溫熱的湖水,水往鼻腔裏灌,窒息與恐懼深切地襲來,腦中仿佛只剩天邊一抹若有若無的雲彩。

蘇離離像一條懶散的海帶,舒展漂浮在湖底。腰上有人一抄,如同記憶層層剝離,她感受到的壓力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接觸到空氣的一瞬,昏了過去。仿佛是咳了些水出來,有一只手撫上她的眉目,溫柔,緩慢,猶如帶著感情,令人安心。

蘇離離流年不利,又昏了過去。

醒來時,正在一間窗明幾凈的小木屋中,時繹之靜坐一旁。蘇離離斜倚在椅子裏慢慢睜開眼來,望了望屋頂道:“時叔叔,你救了我?”

時繹之搖頭,“不是我,是谷底的人救了你。三字谷從來不傷人命,谷底碧波泉有療傷的奇效。凡是入谷之人,扔進去泡泡,總有好處。我可以留此治傷,所以你也可以留下。”

蘇離離站起來,確覺神清氣爽,“還真是的,怎麽就這麽神?”

“那是因為我剛才用內力把你的衣服烘幹了,你補了這麽多真氣,怎能不爽?”屋角傳來一個幹癟的聲音,卻見一個相貌清奇的白胡子老頭踱了出來,捋一捋須,對時繹之道,“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到底作何想?”

時繹之搖頭道:“韓先生,我和那人非親非故,數十年功力散去救他,這未免太離譜了。”

蘇離離大驚,她初聽韓蟄鳴之名以為風雅有度,不想卻是如此一個幹癟瘦小的老頭,如市井俚夫,兩眼卻閃著精悍的光。只聽這老頭道:“你真氣本就充沛,如今沖破任脈,不是由人力導,而是走火入魔,不受你控制。若不散去內力,你一輩子也只能受真氣激蕩之苦。”

時繹之皺眉道:“散去真氣人人都會,我遠行至此,正是想求一個萬全之法。”

韓蟄鳴冷哼一聲,“你也明知道沒法,我教你法子你又不依,那便這樣吧,明日自可出谷。只是難得你走火入魔走得真氣沖突不息,正是那人的良藥。你的傷不治雖不死,他的傷不治卻難活。”

蘇離離從旁聽了半天,怔道:“時叔叔,你為什麽不肯?”

時繹之搖頭道:“真氣一散,如同廢人,那還有什麽意義。”

蘇離離低頭,道:“我就一點真氣也無,雖然沒用些,也算不上廢人。其實做尋常人有尋常人的好處,你只是武功高強慣了,反不願做平常人。”

武學之道,便如權勢,越是貪戀便越是難以抽身。時繹之看著蘇離離,只覺虧負她極多,若是自己合該失了武功,便全當是還她吧。他默然片刻道:“離離,你說我該怎麽辦?”

蘇離離擡頭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我覺得……若是還能救人一命,那便散去真氣救了吧。”

時繹之看著她面龐清柔,有種不真實的錯覺,良久微微點頭道:“罷了,就依你吧。”

韓蟄鳴眼裏精光一閃,頓時高興道:“老子還沒治過氣府受創如此之重,還能痊愈的人!”遂喜向窗外叫道,“真兒,真兒,快去給我備下銀針藥劑!”

窗外一個少女應聲而來,步履輕快,杏紅的衫子映著青翠的樹木,分外耀眼。她笑容明媚道:“爹爹,他肯治江大哥的傷了?”

韓蟄鳴點頭,“肯了,這位姑娘說服他了。”

那少女看了蘇離離一眼,歡聲道:“太好了,我去跟娘說。”轉身又往外跑。

韓蟄鳴道:“叫你們備藥!”

“知道了!”她人已去遠。

蘇離離看著他們幾人一派生氣,心裏也多少有點愉快。她慢慢踱出木屋,屋外生著一片鳳尾竹,晚風一起,唰唰地摩挲著響。蘇離離漫無目的地走過那片竹林,漸漸離遠了木屋。山谷幽靜,間聞鳥鳴,一路樹木豐茂,不乏百年良材。蘇離離摸著一棵大榕樹的樹皮,暗想自己這一輩子只怕是與木材結下不解之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