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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鳳翔耐著性子哄:“良藥苦口,喝了我給你吃糖。”

蘇離離咬著唇,仿佛那藥是她的大仇人,“我最怕喝藥,吃糖我也不喝。”

祁鳳翔忍無可忍,大怒,“不喝我就捏著下巴灌!”

但見蘇離離飛快地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五月正是鶯飛草長,晚春時節,漸漸有細蚊子飛,天氣也濕熱起來。蘇離離養傷這些天,下了兩場雨,空氣中都是草葉清香。祁鳳翔將三萬大軍分駐太平、成阜,自己卻不入城,只在這山野紮寨,休整了半個月。

每天,他扣住蘇離離的手腕,內力突入她體內,從天突至鳩尾、巨闕,再分散到期門,蜿蜒回到俞府,一一穩固她受創的肺脈。蘇離離原本不知道習武之人真氣的可貴,又覺得是他傷的自己,便受之無愧。

不知是那韓先生的苦藥見效,還是祁鳳翔的真氣有力,七天之後她果然可以下地走動,只是右肋下數第二根肋骨,輕輕一碰,便隱隱作痛。只是肋骨確如祁鳳翔所說,行動坐臥都很少受力,倒也不太辛苦。

半月之後她就有些坐不住了,這天太陽一出,她吃完午飯就在祁鳳翔大帳四周溜達。遠樹含煙,山川縈霧,地上有淡黃的小野花點綴在草叢間。一季花期已過,蝶倦蜂愁,大多棲身斂翅,停在草尖兒上。

蘇離離見一只小巧的粉白蝴蝶收著翅膀,停在木柵上,一時興起,伸出兩指,慢慢靠攏去拈它。還隔著數寸距離時,那蝴蝶抖一抖觸須,翩翩飛走了。蘇離離也不追捕,反站住,望著它微笑。

忽聽祁鳳翔的聲音道:“你捉它做什麽?惹著你了?”

蘇離離懶懶打一個哈欠,“沒惹我,就是想捉來玩。”回身見他束袖長靴,原本是英雄中人,卻偏有一種閑散出世的態度,兩種特質出奇融洽,別有韻意。

祁鳳翔淡淡一笑,“這裏的鄉人說,從這谷口入山兩裏有一棵大樟樹,已生長千年有余。是這一方的地神。我去看過,路也還好走。你既這般無聊,不如帶你去看看。”

蘇離離一聽有大樹木,欣然應允,跟著祁鳳翔慢慢沿著山間小道行去。一路只聞空山梵唄,萬籟無聲,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竟把兩裏多路走了小半個時辰,轉過一縷飛瀑,遠遠看見粗壯的樹幹立在一塊闊地上。

那棵樹原本很高,因為主幹太粗,遠看卻顯得低矮。枝條虬曲伸展,宛若遊龍,形如傘蓋,氣韻舒張,令人見之忘俗。行至樹下,祁鳳翔拉她站住道:“我曾令手下士兵合抱這樹幹,十一人手拉著手才能抱一圍。”

大樟樹像知道人贊它,婷婷綠蔭撐得如一座大房子的頂蓋,從樹梢到樹根都是怡悅氣息。

蘇離離驚異非常,半晌嘆道:“這麽大的樹,九寸厚的整板棺材都可以改好幾塊了。”

祁鳳翔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你要想用它做棺材,我替你砍了就是。”

林間許是有風吹過,大樟樹枝條仿佛抖了一抖,天空也似陰沉下來。

蘇離離走得有些乏了,松肩垂頸,“你還是饒了它吧,人家長這麽多年也不容易。”

祁鳳翔伸臂將她攬在懷裏,讓她後背靠著自己胸口,權作休息。蘇離離有些僵硬,卻由他攬著。半晌,祁鳳翔道:“你怕我?”

蘇離離老實道:“有點。”

他柔聲道:“不用怕,我不會害你。”

就算要害她,她也跑不了啊。蘇離離放松了些,倚在他胸口。祁鳳翔嗅著她的發絲,低頭時,唇觸了觸她的耳郭。蘇離離側開了頭,默不作聲。

一時兩人都沉默了,只覺得林間的風習習吹過,拂在面上,柔軟清涼,心緒迷茫。蘇離離輕聲道:“陳北光和方書晴那樣死在一起,不如把他們一起葬了吧。”

祁鳳翔下巴抵在她的頭發上,觸感柔軟而糾纏,口氣淡漠冷凝,“那有什麽值得羨慕的。兵敗身死,一事無成,葬便葬了吧。”

蘇離離低低地“嗯”了一聲。

祁鳳翔聲音裏忽帶起幾分笑意,道:“我記得遇見你時,你在那定陵墓地隨口誆我,說什麽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便是煙火紅塵的真意。當真是這個心思?”

蘇離離不答。

祁鳳翔握了她的手,手指順著她的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卻也不再說話。

有一些話,誰也不願先說,仿佛誰先出口誰便落敗。人於情感之中便如螻蟻般渺小,彼此伸出觸須稍一試探,心下明了。

蘇離離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時什麽都看出來了吧?心裏一定笑我蠢得離譜。”

祁鳳翔也笑,“還不算太離譜,勉強算是可愛吧。”松開她的身子,走到大樟樹身邊,手撫樹身道,“這棵樹歷經千年,看過盛衰興亡,應比我通達,我且對它許個願吧。願它神力,助我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