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來 山青橫雲破

正是十二月嚴冬,越往南走卻越暖和。蘇離離從京城直下徽州,她曾聽祁鳳翔說過,祁氏現在無南下之意,而是西出中原。她帶著自己數年來的積蓄,一路卻裝得很窮,只是不斷往南。

她無法再待在棺材鋪裏,於飛曾經住過,她幫著祁鳳翔勸過他,也等於幫著人害死了他。他縱然有千萬可行的理由,她卻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有一些答案,她還需要慢慢尋找。

又行數日,到了長江邊上,聽聞祁鳳翔果然又出冀北,兵指山陜。人生聚散,淡然而沉靜。除夕這夜坐在江上小舟裏,看見萬家燈火,想起去年除夕時,他坐在院子裏喝酒,滿心算計要把她騙到冀北,不由得發笑。

所有的話語、試探、患得患失,甚至算計的無情都如煙花在空中綻放,凋落,寂滅。她唯一明白的是,一切困難終會過去,就像家破人亡,像無處可依,像遭人戕害。時間如水般流過,將尖銳的痛打磨得鈍重,成為永恒的暗淡的印,而生命始終鮮活。

大年初一渡了江,找到一家客棧住下。正是個江南小鎮,蘇離離問店家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店家說窮鄉僻壤沒什麽好的,上遊江邊有個大石磨,真是大得不得了,所以他們這裏叫磨盤鎮。南邊的口音她聽著很奇怪,店家也知道她從北方來的,翹著舌頭跟她說官話,說得蘇離離嬉笑不住。事後果真跑去看了,大開眼界,比房子還大的石磨,被水流沖著轉動。

兩日後行到一個繁華些的市鎮,找了家不好不壞的飯館吃飯,一邊吃著一邊研究這江淮的菜系是怎麽做的。北人粗獷,南人謹細。即使一群大男人談話也談得別開生面,語音急促而溫和,只聽一個油光滿面的老頭道:“依我之見,如今天下群雄的高低沒有個三五年是分不出來的。”

旁邊一人打斷他道:“難說,祁氏即將平定北方,到時揮戈向南也未可知。”

油光老頭道:“祁氏長居北方,不擅水戰,長江天塹一道,他們過不了。”

蘇離離細細一想,這涼菜必是從滾水中撈出汆涼水,才能這般生脆,再放少許醋提味,余香無窮,不由得滿意地用筷子將碗一敲。

身後一人道:“這個你們就不知道了,有傳聞說祁氏已得到先皇的《天子策》,陸戰水戰必然都不在話下。說起來,這件事還有些……哈哈,哈哈。”他意味深長地一笑。

桌上諸人忙道:“有些什麽?老兄莫要藏私,說來大家聽聽。”

那人啜一口小酒,一副八卦嘴臉,“你們可知這祁氏是如何得到《天子策》的?話說這《天子策》從前朝太子太傅葉知秋歸隱之時起就再無下落。祁氏卻是從一個女子手中得到的,這女子就是葉知秋的女兒。”

“聽說是生得妖艷絕倫,祁三公子征冀北時遇到了她。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被這女子迷得神魂顛倒……”

天下大多數人是沒有那個叱咤天下的機會了,便巴不得看那些光鮮人物栽在女人手裏。

油光老頭打斷他道:“胡說。祁三公子平豫南時才娶了傅家六小姐,哪來的什麽神魂顛倒。”

那人叩著桌子道:“老爺子有所不知,這些王孫公子,都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傅家那是什麽家世,可這祁公子未必就喜歡傅小姐。單說葉知秋的女兒,他帶回京去另置別苑,金屋藏嬌,不想還是讓祁煥臣知道了。祁煥臣大怒,要殺那女子。”

旁邊白聽的人興致頓起,催促道:“結果呢?”

“唉,結果那女子當面獻上《天子策》,祁煥臣一則迷惑於她的美色,二則感念她獻策之功,竟將她納入後宮,充了下陳。”他嘆息不已。

四座紛紛搖頭嘩然道:“這祁家父子真是淫亂無恥啊!”

“是啊,那祁三公子為祁氏基業南征北討,他父親卻連個女人都要搶去。”

一時間眾說紛紜。

蘇離離一手支著腮,一手夾了菜蹙眉抿著,頓覺索然無味。這江湖傳言也太離譜了吧!她當初編的瞎話只有趙無妨、歐陽覃聽見,事後祁鳳翔也知道了。後兩人不會去傳這樣的話,只怕是趙無妨在那裏胡說,想把祁鳳翔拉下馬來,發揮想象添上點桃色作料,便可廣受歡迎。

只不知京城那邊是否也知道了。即使還未傳去,十方應也能收集到,那祁鳳翔會逼她才是,他卻如此不動聲色,豈不奇怪?

她正想著,忽聽角落清冷處一人聲音醇厚,帶著北音道:“長江天塹守不守得住,還要看江南有沒有抵擋得住的將才。現在的郡守,不戰也罷。”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靜了靜。店家忙出來打圓場道:“諸位好好吃,好好吃。店小利薄,莫談國事哈莫談國事。”

非常時期,也無人不識相,於是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蘇離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方才說話那人,無論如何,也算是幫她這傳說中妖艷絕倫的禍水解了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