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秋風搖嶽

“奴婢知罪了,是奴婢的過失,殿下千萬別動怒,氣壞了身子,奴婢碾成粉,也贖不了這罪過。”

她居高臨下看著她,塔喇氏聲淚俱下,伏在青磚上瑟瑟發抖。婉婉原本是真想指著她的鼻子罵的,可她有好教養,知道打人不打臉的道理。見她嚇得夠嗆,料這頓威嚇也起了作用。一個庶福晉,在她眼裏和通房沒什麽兩樣,即便給良時生了孩子,只要惹她不高興,照樣可以開發她。

婉婉到底是善性人,辦事點到即止就成了。她給銅環遞了個眼色,“扶庶福晉起來吧。按說為了媳婦,把做婆婆的一頓數落,傳出去叫人笑話。我只是恨底下人不知事,不給你提點罷了。要是哪裏說錯了,還請你擔待。”

塔喇氏忙擺手:“不不……我在殿下跟前真是沒臉透了,這回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壞了規矩。大爺如今拜在您名下,您才是他的親額涅。我這個婆婆算不得正經婆婆,殿下是給我留臉子,沒拿唾沫啐我,我對殿下感激不盡。打今兒起我吃齋念佛,請殿下瞧著我吧,再有失了分寸的地方,殿下攆我,我沒有半句怨言。”

婉婉點了點頭,“我是想讓底下孩子過得寬舒點兒,都是人生父母養的,規矩慢慢教,一氣兒也吃不下一個餅。今天對瀾舟媳婦是這樣,趕明兒瀾亭家的也是這樣。何必婆婆媳婦弄得十世對頭似的,與人為善不好麽?”

塔喇氏擦淚不止,“我要是有殿下這份心胸,我也就超脫了。我是太看重大爺,唯恐他有一點兒不痛快。唉,這會兒想想過於冒進了,殿下教訓得極是。”

婉婉置了半天的氣,也有些累了,略說了兩句軟乎話,把她打發出去了。

塔喇氏受了這麽大的羞辱,從上房退出來的時候兩頰通紅,雖氣湧如山,卻不敢做在臉上。邊哭邊走,出了月洞門,經過跨院時迎面遇上了從外頭回來的王爺。王爺提溜個鳥籠子,臉上盈然帶笑,大概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簡直像退潮似的,一瞬笑容退得幹幹凈凈。那冷漠的眼神真叫人心寒啊,仿佛這個女人從來不認識,也不待見。她就是一塊面目模糊的地,憑空給他長出了一根秧苗罷了。

女人受了數落,要是這個男人能夠讓你依靠,早就撲進他懷裏尋求安慰了。可惜她不敢,她知道他的厲害,惹惱了他,沒準兒會把你腦袋擰下來的。她只有畏手畏腳地給他蹲安,“主子回來了……”

他不帶溫度地看了她一眼,“你來幹什麽?”

她聽明白了,唯恐她的出現給他的心肝肉添不痛快,哪怕哭著出來的是她,他擔心的依舊是上房那個,這就是男人!

她把哽咽都吞了回去,靠不上他,只有靠自己。

她做小伏低的,垂著眼說:“奴婢犯了錯,來求殿下原諒。殿下寬和,並沒有責怪奴婢,可奴婢心裏更過不去了……”

原以為他會問問出了什麽事,誰知他擰眉打量了她一番,“既然知錯,往後就自省吧。她是閑在人,不愛問世俗,你們在那邊府裏安生,別給她添麻煩,要不就回松江府去吧。太妃近年有了歲數,她自己也說愈發憊懶,你行事應當更謹慎。”說著舉步要走,忽而又頓下了,冷聲吩咐,“沒什麽要緊的,少往這頭跑,她身上不自在,那些芝麻綠豆的事兒,別攪得她心不寧。”

果真是稀罕到骨頭縫裏去了,說完這通話,錯身揚長而去。她站在那裏,只覺兩旁的花墻開始飛速旋轉,心頭一拱一熱,險些吐出血來。

愛與不愛,雲泥之別。就算她有兒子,這兒子在他眼裏,恐怕也抵不上合德長公主。她本以為能夠母憑子貴,兒子都成了人了,自己總該熬出來了,誰知他的不耐煩,依然如故。他心裏眼裏只有那個正頭老婆,否則不會因為兒子誤闖了她的閨房,就把人一頓好打。打完了不解氣,還要發配到軍中去,他們母子在他跟前算什麽?不及人家一根頭發絲兒!

她失魂落魄出了二門,她的丫頭在外等著,一見她便迎上來,壓著聲兒問:“怎麽樣?那位說什麽了嗎?”

在所有人的想象中,長公主是個極好說話的人,可今天這頓排頭,她算吃得夠夠的了。

她搖搖頭,連話都不想說,那個不識時務的又道:“奴婢剛才看見王爺進園子了,主子遇上了嗎?”

她鼻子一酸,“遇見又怎麽樣,都是空的……”耷拉著兩肩,木蹬蹬走出了長公主府。

那廂良時得了個新鳥兒,在婉婉跟前獻媚邀寵,“這機靈鬼兒會學蟈蟈叫。”他撅起嘴,打著哨兒引導它。

婉婉含笑等著,不久果真見它咕咕地叫起來。良時更得意了,“它還會唱《十八摸》,一摸呀,摸到呀……”

那鳥兒太可惡了,拍著翅膀繪聲繪色大唱:“一摸呀,摸到呀,大姐的脊梁邊,並分的麒麟在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