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脈脈此情

奴兒幹都司地處黑龍江下遊東岸,那地方多民族交匯,吉裏迷、苦夷、達斡爾……彪悍善戰的族群,兩百年前對鄴廷稱臣,但是進軍中原的野心從來不滅。過去多次有過擾攘,但因為駐軍的鎮壓,並沒有激起大的浪花。可如今朝廷常年拖欠軍餉,兵不兵,將不將,連吃飽都困難,還有誰替你好好守國門。

婉婉身在深閨,戰事上依舊很關心。王府回長公主府的路上,有時候能聽見路邊小販談起,說北面的生意愈發難做了,現在是徹底斷了路。最後用上了一個詞——兵荒馬亂。婉婉心裏先亂起來了,那位只知桃木劍,不知兵戈的哥哥,能夠應付這混亂的局面嗎?

她想來想去,只有去銀安殿升座,命人傳金石來說話。

“金陵是個安樂窩,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局勢。北方究竟怎麽樣了,皇上最近也不給我寫信,料著是遇上大麻煩了。你們錦衣衛經常在外走動,有什麽可靠的消息沒有?”

金石說:“戰事已經起了,據說開始不過是一個衛的暴民作亂,後來逐漸擴大,陸續又有叛軍加入,如今人數總有四五萬。”

“朝廷呢?調遣朵顏三衛平叛,你瞧能壓得下來嗎?”

“兀良哈三衛在太宗時期,是北方最精銳、最善戰的軍隊,現在如何……不得而知了。”金石向上望了一眼,“殿下若不放心,臣入京去打探消息。朝中有任何動向,也好及時回稟殿下。”

婉婉說好,讓銅環取她的牙牌來,“京裏查得嚴,萬一遇上盤詰,就說是奉我的令辦事。采買也好,回去看房子也好,隨你怎麽編排。”

她不讓他說實情,是因為南苑瓜田李下,謹慎點總沒有錯。

金石單膝跪地,接過她的牙牌,那牌子冰涼,反面刻著她的封號,正面是她的名諱。他俯下身子高擎雙手,朗聲道:“臣領命。”慕容鈞三個字在他指尖,異常清晰。

婉婉笑了笑,即便是手底下為她效命的人,她也不大好意思給別人添麻煩。讓他免禮,靦腆道:“路遠迢迢的,千戶辛苦了。點幾個人一道上路吧,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金石起身一揖,“殿下保重,等臣的消息。”

他轉身出了銀安殿,練家子,大步流星,足下生風。小酉眨了眨眼,“我瞧這位千戶……好像比以前順眼了。”

銅環對婉婉一笑,婉婉道:“上回給你做媒,你又不願意,白耽擱了兩年光景。這會兒人派出去了,說也來不及了。等他回來吧,他老家要是沒人,看看他對你有沒有意思。”

小酉大大咧咧的人,這會兒扭得麻花一樣,“主子,您怎麽這麽笑話人家!”那一長串別扭的尾音,把人拖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良時藩司裏越來越忙了,他自己回不來,打發榮寶兩頭跑,回來沒旁的,就是看看她要吃什麽,要玩兒什麽。這人偶爾也別具小情趣,桃花開時,會讓人送兩支桃花回來,說是王爺親手折的,給殿下插瓶用。鯉魚肥美的時候拿草繩提溜上一條,打發人送回府。說王爺辦事路過集市上,順道買的,叫廚子做好了,夜裏加菜。

這樣的日子,婉婉覺得別無所求了。只是缺個孩子,有了孩子,不拘男女,她享受這份愛,也享受得心安理得。

小酉開解她,說沒關系,“一摟一抱當思來之不易,當初王爺想娶媳婦兒,廢了多大的勁兒啊!大雪天裏,站在貞順門外邊兒,凍青了臉,凍紅了耳朵尖兒。沒孩子怎麽了?沒孩子也照樣疼您!再說您不是不會生,那會兒是為了保全南苑,和內閣據理力爭才滑了的。王爺知道好歹,他不會怪您的。”

她慢慢搖頭,“不是他怪不怪罪,是我心裏過不去。夫妻再怎麽相處,孩子是根本。風箏飛得再高,得有線牽著。孩子就是那線,一頭連著我,一頭連著王爺。有孩子,夫妻才有個夫妻樣兒,要不大難臨頭各自飛,誰缺了誰不活呢。”

她和良時之間的愛情,因為隔著一個國家,永遠沒法靠近。情傾得不深,是為了保護自己。婉婉有時候覺得自己缺乏那種不顧一切的能力,她從來都是清醒的。即便被軟禁在京城,她思他欲狂,但只要和社稷沾邊,她就可以立刻冷靜。孝宗三個子女,最像父親的只有她。皇父一生為江山耗盡心血,他的勤政,是後來的大哥哥和二哥哥難以企及的。

可惜自己生來是女人,否則倒能為家國出點力。現在呢,就算知道外面的局勢,也只能幹著急。

春暖花開,她在花園裏漫步。上年的一叢玉簪被凍死了,今年打算換一換,換成紅藥。她看著小太監在假山底下刨土,把地填平,站了沒多會兒,說庶福晉和少奶奶來了。她略頓了下,“她們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