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難賦深情

這樣靠一靠,已經是最大的幸運,就像東西是偷來的,見不得光,她一面感到羞愧,一面又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她曾經做過很多次嘗試,知道不是她的不該覬覦,必須割斷,必須舍棄。她在日光下行走,依舊高貴優雅,但是深閨夢裏,怎麽就不容許她肆意一回?

她緊緊扣住他,一點都不想放手。他喃喃叫她“殿下”,她卻希望他能直呼她的名字。她記得十四歲生日那天同他說過的,給他這個特權,用不著像別人那樣一板一眼,因為害怕時間過得太久,連自己都忘了自己叫什麽。可是他從來沒有遵從過,也許是忌憚天威,也可能是不想和她扯上太多關系。

可是他卻叫音樓的名字,她頭一回聽見,難過了好一陣子……她離開紫禁城,出降江南,最想念的其實還是他。總在奢望他忽然出現,哪怕不是專程為她而來,即使是公務路過也好。

現在老天爺大概也憐憫她了,她在一片昏沉裏張開眼,看見他就在簾外。她喚他進來,還是勉力控制自己,不過一句“你來了”。可是越壓抑越痛苦,實在忍無可忍,她把公主的矜持全拋了,就算對不起音樓,也讓她自私一會兒吧。

“我天天在想你,可我不敢說……”她微哽,手指輕撫他的發,“我怕說出來遭人恥笑,會有人罵我不知羞恥,自甘下賤。”

她沒有同他交過心,今天這番話,著實令他驚訝。她自己給自己戴上了重枷,下嫁給他儼然就是叛國,所以連想他都為天地所不容嗎?

他兩手環過她瘦弱的脊背,把她半抱起來,“你不該顧慮那麽多,功過都由我承擔,你只要踏踏實實的,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她還是瞻前顧後,“不單是咱們兩個人的事,只圖自己受用,就不管別人了……”

所以她到底還是容不下其他女人,他心裏漸生歡喜,因為愛才要獨占,不在乎,自然樂於分享。

他真是小瞧了她,從來不知道她的情緒隱藏得這麽深,多少回了,他對她的無動於衷感到灰心,其實是還不夠了解她。她的地位再高,終究是個年輕孩子,會排外,會吃味兒,會鬧情緒。這些煩惱交織在一起,對外又要粉飾太平,於是只有加大冷漠的劑量,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他越想越高興,幾乎要笑出來。堅冰包裹的心,早在她面前融化得不成人形,為得她幾句心裏話,即便是磨成齏粉也甘願。

“你放心,這事不必你過問,我自會處置妥當。”他恨不能把她揉碎,嵌進身體裏。從杭州到南京也有不近的距離,他天放微光的時候就啟程,快馬加鞭一路疾馳,受了累挨了餓,果真都是值得的。

臉頰貼著臉頰,猶不滿足,他在一片混亂裏尋到她的唇,吻上去,不同於上次,僅僅親吻額頭就惹得她勃然大怒。這次她居然懂得回應,大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婉婉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聲聲轟然如雷霆,神思也愈發昏聵。這種滋味說不上來,真奇怪……她捧住他的臉頰,一遍又一遍撫摸,原來愛情這樣濃烈又危險。

兩個人都如墜雲霧,天地之間只有這一方小小的臥房,什麽都感覺不到,仿佛生死邊緣遊走,有種命懸一線的錯覺。

他解她領上的蝴蝶扣,銀質的鎖頭驟然錯開,叮地一聲清響。低頭看她,她皺著眉,咬著唇,似乎難耐,卻絕沒有生氣的跡象。他重新吻她,她依舊是溫柔的,甚至有些逆來順受。不知為什麽,他總感到不安,試探著慢慢移下去,她仰起脖頸,含含糊糊說了什麽,他起先沒有在意,但是漸漸分辨出來,念的居然是“廠臣”。

他愕然頓住了,千斤的巨錘轟然一聲砸在太陽穴上,天旋地轉,幾乎要暈厥過去。他太自以為是了,憑什麽覺得她的態度在短暫離別後就會改變?她還是以前的她,油鹽不進,一心念著肖鐸!

所以那麽多的話都是對那個假太監說的,吻他,也是把他當成了另一個人。他忽然妒火中燒,她和肖鐸之間究竟到了什麽地步,是不是還有他不知道的?他可以包涵她朦朧的愛慕,但是無法接受她到現在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她千嬌百媚不是因為他,自己堂堂的藩王,在她眼裏究竟算什麽?替身嗎?還是她喜歡起來隨便逗弄的貓兒狗兒?

他霍地站起來,無法指責她,咬牙站了片刻,拂袖而去。榻上的人依舊昏沉沉的,為“夢醒”傷嗟不已。略過一陣兒傷心淡了,蜷起身子又睡著了,這一覺,睡到了日薄西山。

外面隱約有上窗戶的聲音,她倚著枕頭睡眼惺忪,高麗紙外一團圓圓的光升高,升到滴水下去了,都已經掌燈了麽?

她撐身坐起來,銅環和小酉也正進來掛幔子,看她一臉懵懂的樣兒訝然,“我的殿下,今兒睡到這時候!上夜的嬤嬤都在值房候著了,還計較著殿下是不是要連軸睡,一直睡到明兒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