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溫孤葦余(第7/21頁)

原本三人還是饒有興致地閑聊著,只是後來聊到“奇聞軼事”這一環節時,端木翠無端熱情高漲。公孫策敏銳地察覺出她很有顯擺自己閱歷非常想給大家講鬼故事的傾向,當機立斷,腰斬了談話。

於是端木翠很是悻悻,談興一落千丈,懶洋洋背倚門楣,雙手環膝,下巴直如小雞啄米,在膝蓋上點來點去。

待得展昭注意到時,她已經不亦樂乎地點了許久,偏還點得很有規律很有節奏,讓展昭平白想起寺廟中的木魚,也是這般隔一會兒敲一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看了一回,展昭心中好笑,忽地伸出手去蓋住她膝蓋,端木翠這一點恰點在他手背之上,心中奇怪,歪頭看他道:“你幹嗎?”

展昭抽出手來,順手將她垂落的發絲拂到耳後,微笑道:“你倒是不嫌累。”

兩人這邊一說話,公孫策也從發怔之中反應過來,忽地想起什麽,向端木翠道:“端木姑娘,你晚間幫我寫的符咒,能寫在你自己身上嗎?”

端木翠搖頭:“那符咒是保護凡人免受鬼差傷害的,於我沒什麽用。”

“若你失去法力又變作凡人,符咒不就可以保護你了嗎?”

端木翠嘴一撇:“我此番帶著曙光入冥道,怎麽會又變作凡人?”

公孫策嘆氣:“話不能這麽說,最中央的岔道你沒有進去過,誰知道溫孤葦余在裏面搞什麽名堂?裏頭沒準有更厲害的妖獸,說不定就有專門吃曙光的。”

展昭原本以為,依著端木翠的性子,必會出語把公孫策堵個夠嗆,哪知端木翠不但沒有回口,眼中反露出詫異之色來。展昭心中一動,脫口而出:“端木,的確是有吃曙光的妖獸是不是?”

端木翠遲疑了一下:“是有的,有一種很小的妖獸,只嬰孩拳頭大小,因為天狗食日,這種妖獸吞噬曙光,其狀又類狗,上界稱之為小天狗。”

公孫策誤打誤撞,竟還打中撞中,心中說不出的得意:“你看看,如果你遇到溫孤葦余,他到時候放出一群小天狗,曙光落荒而逃,你哪裏還有法力?到時候還不是要憑符咒救命?”

端木翠為自己辯解:“可是小天狗不是上古時候的妖獸啊,冥道怎麽會有?”

“說不定是溫孤葦余帶進去的。”

“溫孤葦余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帶小天狗進冥道?”

這兩人若如此繞下去,只怕到天亮都繞不出個所以然來,展昭嘆了口氣,語氣略略放重了些:“端木,先生是為你好。”

“又要寫字!”端木翠氣苦,“還是那麽冷僻的曲裏拐彎的字,第三遍!”

展昭的目光在傳遞出同情的同時,也明明白白昭示出絕無半分商量余地的堅持。

端木翠哀怨地盯了展昭許久之後,倆字,認命。

這一次寫符咒與先前給二人寫時又不同,只是以手指蘸著缽中血水在面前淩空點畫,那只小毫依著手指點出的筆畫在她衣裳之上走走停停。她寫得起勁時,那小毫也走得雀躍;一時想不起筆畫時,那小毫也巴巴停在當地。更好笑的是有幾次她寫得煩惱,呻吟著將頭埋在膝間,那小毫竟也如同遭了霜打一般彎下腰來,全然沒了平日間“筆直”的形象。

展昭見慣不驚,公孫策卻看得嘆為觀止,因想著萬物有靈,的確不只是口頭說說這麽簡單,扭頭看城隍廟的一磚一瓦,感受亦是不同往日。

就這樣有話沒話,有搭沒搭,辰光如涓涓細流,留之不住追之不及——轉眼間,已是入曙時分。

公孫策看著端木翠喚下曙光,聽她給曙光加持歸去來咒,又看著那團曙光高高去向中天,竟沒來由地心慌起來。

端木翠也有些緊張,方才大把閑暇,她都沒什麽話說,此刻分別在即,她反湧出許多事來要交代,其實說來說去,都是她先前吩咐過的。

“公孫先生,曙光現於何處,冥道便在哪裏顯形。待會兒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是冥道入口。展昭成功放歸魂魄之後,這些人首尾處的七星燈會自行燃起火焰,屆時鬼差追魂而至,會想方設法滅燈。我已在燈上設下符咒,他們無法近前打翻油燈。最要防四個鬼差聚在一起吹燈,是為‘四面陰風’,燈滅人死,最是兇險,切記。”

原來這就是鬼吹燈……

公孫策心跳如鼓,唯恐漏掉什麽,用心記下,不住點頭。

吩咐完公孫策,待要向展昭說兩句,眼前忽地一黑。

就聽展昭沉聲道:“冥道顯形了。”

端木翠低低嗯一聲,因惦記起吩咐展昭的事來,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猶豫了一回,於黑暗之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不多時,曙光爭先恐後,漸次回歸,一粒粒微渺曙光,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極細的光痕,愈是近前愈是瑩亮,隨意附著於端木翠衣袂之上,起偃無序,明滅不定。朦朧光影流轉之下,端木翠的樣貌忽而明晰忽而模糊,一時觀之可親,一時卻又疏遠陌生。展昭忽然生出空落之感,只覺天地尤其闊大,余一顆心飄飄蕩蕩,上下左右茫然試探,終年累月也觸不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