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細花流新主

人們經常說,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春天當然不會遠的,事實上,這個春天過得很快,不止是春天,緊接著的夏天,也很快。

但是一入秋,日子的腳步似乎突然就慢了下來。

第一場秋雨撼落開封的黃葉之時,展昭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秋天。

那個時候,也是秋雨綿綿的時分,端木翠百無聊賴地坐在草廬臨院的檐廊上,雙手托著腮看屋檐邊淅淅瀝瀝的雨線,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

展昭很好奇地問端木翠在幹嗎。

“在發愁。”端木翠說。

端木翠說出“發愁”兩個字的時候,眉尖微微蹙起,長長嘆一口氣,秀美的臉龐之上盡是惘然之色,襯著漫天細雨,恍惚是宣紙暈染的美人圖。

“發愁什麽?”展昭問得很輕聲,更確切地說,輕得接近於“悄聲”,似乎是生怕聲音大了,眼前的一切就成了受了驚嚇的鳥兒,撲棱棱拍著翅膀飛去。

跟他演對手戲的如果不是端木翠,這婉約而又憂郁的畫面也許會延續得更久一些。

但是端木翠硬是很不解風情地回答:“剛入秋就這麽難挨,到了冬天我豈不是會給凍死?展昭,你說我要不要到南方避一避?”

方才還是唯美的琴棋書畫詩酒花,端木翠不開口還好,一開口便將上述七樣點金成石,大踏步奔向柴米油鹽醬醋茶。

“這個問題的確是很愁人。”展昭沒好氣道,“你慢慢想。”

事後跟王朝說起時,王朝詫異道:“我端木姐是屬大雁的吧,一到秋天還往南飛不成?”

念及前情,展昭的唇角漾出一絲微笑,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擡起頭看天。

這時節,正是大雁南遷的時候。

天灰蒙蒙的,比灰蒙蒙的天淺淡些的是灰蒙蒙的雲,連帶得雨也似乎染了晦暗的顏色。偶爾有風過,雨線斜斜打在展昭的藍衣下擺之上,不多時,衣襟下擺便盡數濕了。

遠處,整個開封的高檐飛角都籠在茫茫煙雨之中,異樣寂寞。

展昭不知在廊邊立了多久,直到張龍臉色煞白地闖進內院。

趙虎傷得不輕。

斷了兩根肋骨,再偏得幾分,其中一根就會直插心肺。

說起的時候,公孫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是誰下這麽重的手?”展昭問得並不大聲,但屋中諸人卻突然沉默了,連一直呻吟著的趙虎,都偏轉了頭去不再作聲。

“是誰下這麽重的手?”展昭的臉色很平靜,黑亮的雙眸之中卻漸漸燃起焰光。

“展大哥,算了罷。”張龍沒敢擡頭。

“展大哥,我真的沒事。”趙虎勉強笑了笑,“一點小傷。”

展昭沉默許久,忽地一撩下袍,大踏步向外走。

“展大哥。”趙虎急了,掙紮著便想去攔,虧得公孫策眼疾手快攔住了,卻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呻吟出聲。

展昭的身形微微一頓。

“展大哥,不要去了。”張龍幾乎是在懇求,“是我們不對,明知道不該惹細花流……”

果然又是細花流。

展昭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色。

“展護衛,還是不要去了。”公孫策苦笑,“即便你去了,也見不到溫孤葦余公子,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公孫策沒有說。

雖然沒有說,每個人心裏都明鏡樣。

不看僧面看佛面,細花流的舊主,畢竟是端木翠。

答應了公孫先生息事寧人不再追究,當晚巡夜時,展昭卻仍是忍不住來到朱雀大街晉侯巷。

雨尚未停歇,巷口向內鋪陳的青石板道被雨洗得發亮,一盞又一盞老舊蒙塵的紅燈籠,一個又一個屋檐地掛過去,整條巷子氤氳著黯淡的暈紅的光。

盡頭處,高高院墻的宅子,黑漆銅獸首門環,門楣處橫亙著題有細花流字樣的牌匾,還有檐下高懸的兩盞紅底燈籠,比巷道旁掛著的燈籠要分外亮些,亮得灼人的眼。

展昭止住了腳步。

他並不常來這裏,確切地說,他踏足晉侯巷的次數屈指可數。

部分是因為溫孤葦余性情乖僻為人刻薄。

而更深的原因卻是……

晉侯巷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華麗張揚的牌匾、黑漆鋥亮的門扇、恣意高懸的燈籠,還是低首觸及的青石板道,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細花流的端木翠時代已經過去了。

而今執細花流牛耳的,是溫孤葦余公子。

端木翠走後三個月,沉寂許久的細花流重現影蹤。

那一日,拜帖送至開封府,署名處是“溫孤葦余”。

展昭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春水融冰,大地行將回暖的日子,開封府諸人都已換上了春日夾衣,可是從馬車上下來的溫孤葦余,卻依然著初冬狐毛輕裘,披紫金大氅,儼然一副春日不勝寒的架勢。

瀛洲來的人,都這麽怕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