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選秀

從車裏出來,緊緊裹著大氅進垂花門,先給老太太請了個安。太太和幾位嬸子也都在,見她中途回來問怎麽了,她在下首落了座,掖著鼻子說沒什麽,“受了點風寒,回來歇一晚上。”

老太太問:“宮裏選秀選得怎麽樣了?位分定了沒有?”

頌銀說沒有,“今天剛選完兩白旗,明兒開始是下五旗。”

“你阿瑪又在外頭,這麽大的事兒要你一個人操持,也難為你。”老太太嘆了口氣,攏著手爐看窗外的天氣,“怎麽又下雪了呢,天一冷就結冰凍,修堤修壩妨礙進度。”

提起阿瑪在外的差事,她就覺得很愧疚,都是因為她的任性,才連累得他這樣的。眼看就要三月了,再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期限就到,完不成是可以預見的,到時候皇帝會怎麽刁難,實在難以想象。

四太太見了忙寬慰老太太,“我阿瑪當初在錢塘做過官,江南不像咱們這兒似的,北京下雪,那頭沒準兒大日頭照著呢!”

老太太一味嘆息,“但願吧,要像北京似的,工期非延誤不可。”

正說著,膛簾子外有人回話,大丫頭托著一封書信呈給老太太,“大老爺打南邊兒捎家書回來了。”

老太太哦了聲,拆信看,滿紙問安的話。述明是孝子,向來報喜不報憂的,只說在那邊很好,請母親別記掛。老太太心裏方安定些,叫送信的進來,戈逢年是大老爺從家帶去的長隨,專事照顧他的起居飲食。問大老爺在那頭身子骨怎麽樣,差事上怎麽樣,戈逢年說:“爺的身體還算健朗,犯過一回喘,這會子都好了。差事上頭,奴才也不大懂,就知道南邊濕冷,那些河工不好施排。奴才走的時候,爺正和工部的人商議上折子呢!”

老太太一聽有點著急,這就說明差事遇阻,辦得十分不順暢,如果皇上是存心找茬的,這回恐怕要不妙了。

頌銀站了起來,“眼下人在錢塘嗎?我請旨上錢塘幫襯阿瑪,就算要議罪,咱們父女倆一同承擔。”

太太嚇了一跳,“你別裹亂了成嗎?你阿瑪當了幾十年官了,不怕他不能料理。你這會兒自己緊著點皮,別再叫人拿著把柄,我和你阿瑪就多謝你了。”

她怏怏又坐了下來,一屋子人長籲短嘆。老太太扶著額頭,把掐絲琺瑯手爐擱在了炕桌上,“我算算時候,後妃不日就能選定的。皇上先前沒有嫡福晉,這回大婚陣仗必定了得。再有一個月……你阿瑪回京述職,到時候正趕上內務府籌備婚宴。大喜的日子要圖個吉利,總不好隨意亂開發。再說他是內務府官員,讓他管鹽管糧還有個說頭,開河築堤也指派他,未免說不過去。”

話雖這麽說,可人家是皇帝,想怎麽安排,全憑人家的意思。頌銀在衙門裏瑣事纏身,回到家又要為阿瑪目前的處境擔憂,兩頭都心力交瘁。她覺得自己這回當真走窄了,得罪了皇帝果然不是好玩兒的。可越是艱難,她越有那股子執拗的勁頭,要她屈服,除非打斷了她的脊梁,讓她永遠站不起來。

夜裏立在窗前看雪,雪下得真大,覆蓋住了幾重庭院的屋頂,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芽兒揭開罩子給熏籠裏填炭,拿通條捅灰堆,捅得嚓嚓作響。她緊了緊棉褸沒有挪動,見院門上一盞羊角燈搖曳,是仆婦引著太太往這兒來了。

“這麽冷,站在那裏做什麽?”太太打開食盒,給她送了一疊點心,一碗奶子茶,“身上好些沒有?還發寒嗎?”

她說:“我身底子好,吃了劑表汗藥就完事了。”

太太嗯了聲,轉頭吩咐芽兒出去,牽她坐下,給她揭開蓋碗讓她喝,“先前沒吃什麽,防著夜裏餓……你這兩天上值還順遂嗎?”

她咬了口栗粉糕,忽然沒了食欲,草草咽下說還成,“額涅問這個幹什麽?”

“我哪能不問呐,我這輩子操的心,加起來都沒有這兩個月的多。我一直沒機會同你細說,上回容家來下定,原本我是不怎麽想答應的,就怕皇上那兒再出幺蛾子。你阿瑪一個管賬的當河監去了,你一個人在宮裏,要處處留神。萬一皇上再刁難你……我覺著你應該好好想想,究竟有沒有這個必要和他硬扛下去。女人一輩子,找個疼自己的就是萬幸,他不依不饒的,說明是真上心,想擡舉你。走投無路了不得不屈服,我想容實也能體諒你。”

頌銀知道家裏人都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心疼她,不願意逼她罷了。她有時候也想,這麽一大家子,不能因為她的緣故敗落下去,如果沒有容實,她應該會跟他的。可是再細琢磨,真沒有容實,他會在意她嗎?他雖然做了皇帝,心裏仍舊住著一個孩子,這孩子給寵壞了,囂張霸道。你喜歡的必定是好東西,所以你要我也要。我是王爺、是皇上,我就得比過你。等真的得到了,品咂品咂,不過如此,便撂在一旁尋找新的樂子去了。他對她其實並沒有多少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