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過繼

第二天上庫裏查點家具擺設,各宮新添了人,都得重新布置,且有一陣子可忙。中途聽太監說起,說五爺的哥兒歿了,上報了宗人府,進宮哭來了。

她只不動聲色,愈發覺得這位恭親王是個角色。先帝時期他當真沉寂下來,朝中只留他的名號,不任任何職務。要不是旗主的身份是孝宗皇帝在世時分派的,太後怕是連這項都要收回了。他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不讓他從政,他養魚養鳥活得自在和樂。所以真正做到韜光養晦的是這位爺,當靜時蟄伏,當動時當仁不讓。要不是容實早就和她通過氣兒,她也險些小瞧了他,以為他是個上炕認老婆下炕認鞋的主兒。也因為他沒譜慣了,有再大的圖謀,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庸庸碌碌沒有作為。太後算是比較警醒的,但對於他,帶著三分戒備七分輕視,輕視絕對壓倒戒備。他想要個過房兒子,給他就是了。橫豎先帝已經死了,她壓根兒不考慮大阿哥過繼後先帝就斷子絕孫了。大約心裏還想著,沒準那哥兒也是個短命,死在外頭比死在宮裏好,省得叫人背後議論,皇帝背上容不下侄兒的罵名。

頌銀那天給太後出了這個主意,之後就沒有再提及過,免得太顯眼,急吼吼的促成,反倒惹她懷疑。

恭親王那頭也絕口不提過繼大阿哥,有些目的放到台面上說反倒會壞了事,只需利用太後那份要打發大阿哥的心。皇帝是兄終弟及,照理百年後帝位應該回歸正統,還是得傳給大阿哥。如果大阿哥劃到恭親王名下,那麽先帝這支後繼無人,皇帝的子嗣就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有了這一條,太後舍出大阿哥的可能性幾乎有九成之高。

頌銀掖手站在檐下看雪後初晴的天宇,碧空如洗,湛藍的綢子一路鋪排出去,間或飄來幾抹柔軟的白,是燈下形態模糊的反光。

要是沒料錯,過不了多久太後就會打發人來傳她的。她安然等著,只需等著,什麽都不用做。身後是小太監熱熱鬧鬧的吆喝,紛亂的腳步聲裏大小件源源往宮門上運去,終於看見有人側身從縫隙裏擠進來,到她跟前打千兒,“給小總管請安,老佛爺有令,傳小總管進慈寧宮說話兒。”

她應了聲,回頭命筆帖式盯著,自己上了夾道,直奔隆宗門。

進慈寧宮時恭親王已經走了,太後招她來,賜了座,崴身道:“五爺的寶貝疙瘩沒留住,今兒五更去了。”

她啊了聲,“選秀那會兒還進宮請禦醫來著,原以為能熬到谷雨的。”

太後搖了搖頭,“這孩子落草就吃藥,小時候一口藥一口奶,養到七歲已經是造化了。眼下去了,去了也好,爹媽欠他的債還完了,該走就走吧!”說著壓聲道,“我才剛問五爺的意思,問他有中意的孩子沒有,我給他說合。他像是有些為難,說怕宗室裏沒人願意。烏雅氏也不知怎麽了,大約太廟裏壞了風水,家家兒子不多,也就二爺三爺,一家有三個罷了。”

頌銀道個是,有意裝聽不懂,和她打著太極,“可過繼給恭王府也不吃虧,恭親王是鐵帽子王,世襲罔替的,不比當個不入八分公強?”

太後想議的不是這個,擡指輕輕蹭了蹭眉梢,“你上回給出的主意我仔細考慮過,也問了萬歲爺的意思,他是無可無不可的。要是舍給了自己的親叔叔,還在門子裏,不過換了個地方呆著罷了。就是先帝那頭,怕逢年過節沒人上供祭奠。”

頌銀笑了笑,“老佛爺心疼先帝,想得那麽長遠。其實也不必憂心,大阿哥就算過繼了五爺,先帝是親阿瑪,照樣的磕頭供奉。將來咱們萬歲爺的阿哥們進太廟祭祖,先帝那頭也不會少了一份,您還怕什麽?”

想必成宗皇帝對大位旁落也不痛快吧!忍得一時憋屈,把皇位重新奪回來擁立大阿哥,他地下有知應當是贊成的。那幾位王爺有功,至多當個顧命大臣。如今是太平盛世,不是動蕩的戰國時期,量他們不敢公然篡位。

太後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自己有了決斷,只要得人肯定,幾乎就可以拍板了。抿嘴一笑道:“既這麽就沒什麽可議的了,去知會壽安宮一聲,擇個吉日讓恭王府來接孩子就是了。好好的阿哥,住在寡婦院不是個事兒,不如上恭王府去,也沾點人氣兒。”

說得冠冕堂皇,竟是一副為別人著想的架勢。頌銀心裏反感得很,面上卻堆著笑,“老佛爺是菩薩心腸,不忍心叫阿哥長於婦人之手。男孩兒家還是得有阿瑪引導,將來文才武略才不顯得拘泥。”言罷蹲福,“那奴才這就上壽安宮去。”

太後擺手道:“去吧,橫豎也輪不著她置喙。她要是鬧,告訴她皇阿哥易子而養的規矩,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頌銀應了個嗻,卻行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