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定

定了定神進慈寧宮,太後並不知道她詐傷遠走熱河的事兒,所以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進門的時候她正和幾位老太妃說話抹牌,見她來了丟了牌問她,“眼下身子大安了?”

頌銀行過一輪禮道是,“謝老佛爺垂詢,奴才都好了,今兒進宮述職,來和老佛爺及老太妃們請安。”

太後點了點頭,“我才聽說也嚇了一跳,那慎妃也是,烏眼雞似的做什麽!這會子貶了貴人,可痛快了。”說著打量她,“沒事兒就好,我就怕有個長短,內務府真短不得你。”

邊上瑜老太妃也搭腔,“說得是,歷來內務府都是爺們兒當差,等閑進不得內廷,有個什麽為難全憑太監們傳話。那起子奴才又憨傻,隔了一道,辦事不知多費周章。眼下好,小佟總管兢兢業業的,人又聰明,遇著事兒叫進宮吩咐,一說就妥了。”

頌銀堆出滿臉的笑來,“老佛爺和老太妃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是女孩兒家,能力不足,只有靠手腳勤快,方不負主子對我的厚愛。”一面說著,一面將造冊呈上去,“老佛爺命奴才辦的事,奴才已經辦好了。只因前陣子身上不好,耽誤了幾天,請老佛爺見諒。奴才怕弄混了,把查來的情況都在名牌下做了批錄,老佛爺盡可瞧合不合心意。”

太後眼神不好,把冊子拉得老遠,宮女拿老花鏡來,她一個一個看完了,轉手遞給幾位太妃,“先瞧準了,留了牌子,就從這裏頭挑揀。”

老太妃們看了只是抿嘴笑,選後選妃都是大事,沒有她們置喙的余地,她們不過湊湊趣兒,說這個好那個也好,“咱們萬歲爺年紀到了,早早兒擴了後宮,皇嗣要緊。這幾位小姐都不錯,老佛爺看人準,這回好歹要晉個二三十,幹脆都留下吧。”

太後慢慢翻動書頁,緩聲緩氣說:“留下是不難,難就難在位分的指派。我是瞧這個好,那個也好,回頭得問問皇帝的意思。一國之母是重中之重,先定下了,四妃不急,緩和著挑就是了。”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留心頌銀的臉色,也透露了皇後要在這些人裏選的意思。滿以為她多少會有些反應,沒想到她平和得很,靜靜侍立著,像案上那個美人插屏。

幾位老太妃自然不疑有他,只管看畫像。上呈禦覽的畫工極其精致,連頭發的絲縷和衣裳上的繡活兒都畫得惟妙惟肖。美麗的姑娘上了畫冊子,自然更好看了,皇帝的妃嬪都是萬裏挑一的,門第是頭一條,接下來是德與貌,通常這兩者裏,私心更偏向的還是後者。

“往年那些外埠親王也有秀女送進北京來,今年怎麽樣呢?”瑜老太妃問頌銀,“那地方的女子,挑得好看,高鼻深目還有些意思。挑得不好看,像喀爾喀那地界兒,臉盤兒驢打滾似的,做宮女都沒地兒擱她。”

頌銀笑起來,“老祖宗真愛說笑,今年也有,明兒您要願意就去瞧瞧,好姑娘多著呢!”

瑜老太妃嗯了聲,“女人好看,將來生的孩子也好看,兒子像媽嘛。說起兒子,前兒五爺特特兒進來,我瞧他鬼鬼祟祟的,幹什麽?”

太後無關痛癢道:“來訴苦來了,說他有難處,養一窩女人,不生孩子盡鬧騰。上回一個得勢的格格和他撒嬌,他惱了,臨出門說了句賭氣的話,讓戈什哈把她活埋了,結果到家,人真給埋了,掏了半天才把屍首掏出來。那格格肚子裏有兩個月的身子呢,可惜了的,一句話沒了。他子息上也艱難,家裏那個長得柴火棍兒似的,眼看要不好,說想過繼一個,來討我的主意。我能有什麽主意,他兄弟好幾個,老二老三家一胎兩個兒子,說通了,抱養一個就是了。”

老太妃們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五爺死了的那個格格身上,完全忽視了過繼的問題。頌銀卻知道,他們的計劃正一步一步實行,如果能把小阿哥安全弄出宮,後面的事才好繼續。她是婦人之仁,總覺得孩子可憐,才三個月大,就要充當工具顛沛流離。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生在帝王家,又是先帝唯一的血脈,他的人生注定起伏不斷。

“我聽說五爺和另幾位爺不對付,哥兒幾個見面就吵,要過繼二爺三爺家的恐怕說不通。”她旁敲側擊著,“兒子是爹的心頭肉,當爹的只怕都舍不得把孩子送人。”

太後道:“過繼給他也不吃虧,還是烏雅家的人。等他百年後,爵兒和家業都是過房兒子的,也不錯。”言罷頓了頓,像在琢磨什麽,搓著額角嘆息,“上了年紀了,近來總是作頭痛……”

幾位太妃都是知情識趣的人,站起身道:“老佛爺千萬保重身子,咱們來了有會子了,耗費了老佛爺的精神,快些養養。今兒咱們先散了,等明兒再來陪老佛爺找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