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金屑幹什麽用?古來君王賜死重臣或後妃,用的就是金屑酒。往酒裏添鴆毒,再加上適量金屑,可以麻痹全身,死得不那麽痛苦。定宜百思不得其解,就因為弘策是喀爾喀貴妃的兒子,所以他一定會勾結蒙古人?他身上是流著喀爾喀的血,可他們卻忘了,另一半和他們一樣,也來自大英的開國皇帝。

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沒錯。官做到一定的份上,皇帝就開始著手整治你,不管你曾為朝廷出過多少力,容不得你就是容不得你。

送走了七爺,她失魂落魄回到花廳,一個人呆呆坐著,也不同別人說話。海蘭心裏納罕,低聲問她怎麽了。她凝眉說:“我要去喀爾喀,明早就動身。”

夏至吃了一驚,“你去喀爾喀?路遠迢迢的,那兒都是韃子,見一個中原人殺一個,你瘋了嗎?”

如今不由得她考慮那麽多,如果有幸死在他身邊,見他一面也好。如果注定今生沒福氣,陳屍在戈壁灘上,算還了她先前的種種罪業。

“是不是十二爺出了什麽事?”海蘭問她,弦兒在繈褓裏掙了掙,嚶咽哭起來。

定宜看了孩子一眼,“十二爺……作戰失利,朝廷有人誣陷他串通外敵,皇上命十三爺監軍,查證屬實就要……賜死他。”

海蘭啊了一聲,喃喃說:“這世道,真是叫人沒法活了。兩軍正交戰,你一個人去,不是送死嗎?你還有弦兒,萬一有個好歹,孩子怎麽辦?”

她也舍不得,拼盡全力才生下來的,真是心尖子眼珠子。可是怎麽辦?他阿瑪在外頭有危險,她沒用歸沒用,還有條命呢。就是自己死,也一定要救下他。

她重重在海蘭手上按了下,“嫂子,你聽我說。如果十二爺能回來,煩你把弦兒交給他,請他善待他。如果我們倆都折在那兒了,孩子在你身邊會拖累你,求你把他送到朗潤園,他太太要是願意看在十二爺的份上撫養他,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就托付給師父吧!我也是沒辦法……”她偏頭擦了擦淚,“我沒有娘家人,只有師父能幫我了。”

海蘭跟著哭,“你放心,孩子哪兒都不去,就在我身邊待著,我會好好照顧他。可是你們一定得回來,別人再好,終不及自己的父母,別讓弦兒走你的老路。”

夏至在一旁豪氣幹雲,“我陪你一塊兒上喀爾喀,兩個人好有個照應,你獨個兒上路我不放心。”

定宜搖了搖頭,“用不著,我一個人走利落,多個人反倒礙事。再說去那兒不安全,我不能再饒上你。我那弦兒,不單拜托嫂子,也拜托你。師哥,這宅院太平就靠你了。”

她是拿定了主意,誰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心。看著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一個一個相繼死去,她活著也是種煎熬。所以要死就死在一起罷,到時候見機行事,連命都豁得出去的人,沒有什麽是辦不到的。

她整理行裝啟程,臨行在弦兒額頭吻了吻。心裏有太多話了,可是看著這嗷嗷待哺的孩子,什麽都說不出口。她也想看他長大,看他成家立業,可是她這種人注定和親人緣淺,先是父母兄弟,現在是丈夫兒子。

她換了男裝咬牙上馬,聽見弦兒開始細聲啜泣,心裏滴血似的,卻不能再耽擱了。也許十三爺已經上路了,她再晚些落在他之後,找見十二爺還有什麽用!

拔轉馬頭奮力揚鞭,馬蹄一路急馳出城門。冬季萬物蕭瑟,輕霜經久不化。走了一段回頭看,那城廓隱隱浮起蒼白,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從北京到張家口,再到烏蘭察布,離邊境最短的距離是穿越蘇尼特右旗至紮門烏德。蘇尼特右旗是個剝蝕高原,剛入境內還是坦蕩的高平原和丘陵,但想到兩國接壤處,必須穿越渾善達克沙地。那地方是個有水沙漠,風光很好,只是晝夜溫差大,一天走不出去就得過夜。

找個水泡子紮下來,自打沒了投宿的驛站,定宜馬背上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最後裝不下,只得買了頭駱駝。駱駝能負重,背上厚氈和糧草,累了可以就地休息。

她生了堆火,幹糧放在火上烤,就著涼水能湊合一頓。吃完了靠著駱駝,駝峰溫暖,還能擋風。她有了閑暇,掏出一個小錦囊在手裏盤弄,這是弦兒滿月那天落的胎發,她帶在身上,想孩子就拿出來看,也可寥解思念。

路過小集的時候買了面銅鏡,玲瓏可愛,只有手掌大小。她掏出來就著火光照,她是那種不易黑的肉皮兒,可是風吹日曬的,顴骨上開了細細的口子,乍眼一看殷紅一片。找個豬油罐子胡亂抹兩下臉,刺痛減輕了些,拉過厚氈蓋住身子囫圇躺倒,一晚上耳邊風聲呼嘯,不遠不近的狼嚎此起彼伏。起先有些怕,後來抵擋不住睡過去,第二天醒過來安然無恙,也算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