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溫家大院在山老胡同,門前兩個石獅子,大氣威嚴。

定宜仰脖兒看,門楣底下已經重新掛上了溫府的匾額。溫家當初沒有抄家,幾度易手是轉賣,所以屋子拿回來也不會驚官動府。

沙桐殷勤往裏頭引,說:“您留神腳下,奴才一早來看過,屋子好好的,家什也都現成,用不著再費心布置。天兒轉暖了,回頭往花架子下種一季薔薇花兒,開花了您坐在底下,喝喝茶、看看景兒,多好呀!”

她笑了笑,搭著他的胳膊進去,一面道:“桐子,多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為我這麽個人,怪委屈你的。我叫人準備了點東西,回頭你拿去,是我的一點心意。”

沙桐惶惶啊了聲,“這是奴才份內的事,您這麽說太和奴才見外了。”

她站在中路左右看,花架、魚缸、樹,還是原來的樣子了。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再也沒有以前的親切感了。

她說:“我現在住回老宅子,用不著誰伺候,我自己能照顧自己。酒醋局胡同的人都散了,你也回去吧!畢竟你是王府的二總管,老在我這兒窩著屈才。”

沙桐卻道:“他們能回,奴才不能。奴才受了十二爺的命,十二爺一天不叫撤,奴才一天守著主子。這街面上混混流氓多了,您一個人住著不成事兒。奴才拳腳功夫還湊合,能保您平安。”

她撫撫一旁的荼蘼架,低聲說:“我一個人的時候你在跟前,要是哪天我嫁了人,你也留下嗎?我這會兒和十二爺沒牽扯了,你在我這兒不方便。”

沙桐咬了咬牙道:“您嫁人奴才也不走,奴才說過,哪天十二爺下了令,奴才的差事才算完。”

她看了他一眼,“你別擰,我這兒留你不得。”沙桐再要說話,她沒瞧他,自己往上房去了。

她決定的事一般不會改變,攆人有她的用意,醇王府的人在跟前,時間長了掩不住。北京城大了,宅門府門不像胡同裏的住家兒,不存在什麽串門子扯閑篇兒。孩子的事就算傳出去,宗人府不管,也沒誰能來找她對質來。

她身邊真就沒留人,那麽大片屋子,她每天扛著掃把到處跑,前院掃到後院兒,可以消磨半天時光。下半晌呢,歇個午覺,起來看看書,找點兒小零嘴坐在屋檐下吃,轉眼就過了三四個月。

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師父來瞧她,說這不成,“雙身子的人,跟前沒個婆子照應,萬一哪天要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後來請了兩個嬤兒,黑市上買了兩個大丫頭,門房上也安排了人,漸漸家也像個家了。

她努力學會不去想他,可是人靜下來,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在她眼前晃。喀爾喀太遠了,如果他在京城,她也沒這麽牽掛。現在總憂心他在外好不好,是不是還在恨著她。

趁著還能走動的時候她去了趟紅螺寺,見到了帶發修行的海蘭。

海蘭看著她隆起的肚子大為驚訝,“你有了身孕?跑這麽遠的路來,要小心身子。”

她說:“我今兒是專門來接嫂子的,十二爺把溫家大院贖回來了,我搬回老宅子了。你瞧我眼下身子沉,也沒個貼心的人在,嫂子就當可憐我,來照應照應我吧!”

海蘭覺得奇怪,“你和十二爺大婚沒有?怎麽住回老宅子了?”

她澀澀說沒有,“我騙他孩子不在了,他一氣之下領兵攻打喀爾喀去了。所以我現在是孤身一人,嫂子要是願意回來,那就再好也沒有了。”

海蘭無奈道:“汝儉要是在,一定不贊同你這麽做。”

定宜見她松動了,趕緊展開包袱替她收拾東西,一面笑道:“還是嫂子心疼我,孩子我一個人應付不了,你千萬得幫幫我。我三哥不在了,你就瞧著他的面子吧!你不能老在尼姑庵裏待著,事兒過去了好幾個月,該看開些了。回北京來吧,咱們靠得近,也好常走動。”

海蘭是個心善的人,見她大著肚子,說得又哀懇,最終還是答應跟著回去了。就像她說的,瞧著汝儉也得幫襯她。大家都不容易,聚在一塊兒互相取暖吧。

就這麽的,兩個女人湊成了一個家。海蘭體人意兒,說起來索家雖不算高官,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富戶,嬌養閨女沒有顯得很金貴,也是不怕辛苦,什麽都幹。忙過一陣兒呢,獨自找個地方坐下,巴巴兒看著外頭春光發呆。定宜知道她想汝儉,把一塊玉佩交給了她。

“這是他留下的,跟他走南闖北有些時候了。前陣子忙得稀亂,我也沒空想起來,一直鎖在高櫃裏。眼下給你保管,你瞧見它就像瞧見我三哥一樣。”

那是塊青玉,男人的飾物花形粗獷,像虎啊,豹子什麽的。海蘭托在掌心裏,紅著眼圈勉強一笑,“也是,他這人,見了我連定情的東西都沒給,現在人不在了,想祭奠他也找不到依托。”她把玉緊緊攥著,踅身回她臥房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