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太上皇是禪位,因此逢著過年,暢春園比宮裏熱鬧。祁人有守歲辭歲的規矩,一家子陪著長輩閑坐打茶圍,到交子時吃了餑餑才許散。

今天是年三十,宗室裏最親近的都得來,不光嫡系的王爺貝勒們,老莊親王那一支的弘贊兄弟們也都悉數到了場。老莊親王和太上皇是親兄弟,老輩兒裏就這哥兒倆,感情自是不用說的。只不過老莊親王是個寄情山水的人,無心戀棧嘛,年輕時起就不怎麽著家。幾個兒子打小在上書房讀書,和太上皇的一幹皇子一道受老爺子調理,於太上皇來說視同己出,所以逢年過節必留他們的座兒。

弘策進院子的時候天色尚早,給太上皇問了安退出來,遠遠一個小太監上前打千兒,說爺們都在韻松軒呢,請十二爺過園子敘話。

韻松軒原是眾皇子在暢春園的讀書之地,十歲前他也曾在那裏渡過了大半年時光。那是個清靜之地,在暢春園東路,出如意門過小橋為玩芳齋,其後就是韻松軒。

天色依舊不好,年三十裏大雪紛飛,略遠些就看不清楚。小太監撐著黃櫨傘替他引路,傘沿稍稍一擡,松針後是一片精巧的卷棚頂,大雪覆蓋得嚴實,只露出斷斷續續的灰色屋脊。

站班的宮女見他來蹲了個安,打簾伺候他進門,正殿裏熱鬧得很,十幾個兄弟一年到頭難得聚在一起,見了面有說不完的話。可是他前腳進門檻,後腳他們都刹住了,一個個回身看他,像在看個陌生人。他心頭森冷,知道他這回查溫祿案,拳頭握得太緊了。奉恩鎮國公入了八分,在固山貝子之下,是正頭的宗室,他翻舊案拿了他,難免弄得人人自危。其實這些王爺郡王們,或自己、或底下奴才,有幾個廉潔的?真要查,誰也經不起。

他只作不覺,進門拍了拍身上雪沫子,笑道:“今兒齊全。”擡手拱了拱,“各位兄弟,我來晚了,見諒見諒。”

氣氛像凝固住了似的,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回應他,還是老十三出來救場,“來得不算晚,七哥和十哥都還沒到呢。”過來拉他的胳膊,往炭盆前比了比,“外頭冷,先來暖和暖和,我正有話要問你呢。”

弘策擡眼一看,那頭站著弘贊,含笑沖他招手,招呼他過去。

眾人又各聊各的家常去了,什麽蟈蟈鵪鶉大馬猴,凡事繞開了他說,背後卻少不得議論他。他也無所謂,橫豎聽不見,樂得自在。不過弘贊這人真沉得住氣,瞧他沒事人似的,心裏未必不焦躁,面上卻掩飾得很好。

他過去見個禮,“三哥什麽時候到的?我頭前兒路過百花深處胡同還看來著,沒見著你的車馬,原來你早到了。”

弘贊依舊笑得溫文爾雅,“也是前後腳,才到,袍子上水漬還沒幹呢。今兒雪真大,只怕長白山以北也不過如此。”

太監端了老米酒讓他暖身,他接過來抿了口,淡淡道:“可不,是有幾分架勢,不過比起北地來還是落了下乘。三哥得了機會上那兒瞧瞧,冷是冷得透心,不過風景倒真不錯。”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弘贊是聽出不一樣的味道來了。他連連擺手,“我在京裏生、在京裏長,去外埠恐怕受不住。”

弘策笑了笑,“漸行漸冷,其實不覺得什麽。當初我上喀爾喀也是這樣,去了就習慣了。再說連七哥這等的富貴閑人,挨了凍照樣說那裏美,可見各處有各處的壯闊嘛。”

他們你來我往,話裏暗藏機鋒,老十三七歲起就出來學辦差,這點苗頭還是聽得出來的。他也沒動聲色,笑著打岔:“公務一年辦到頭,大年下的還不許人歇歇?別說什麽長白山、寧古塔了,我前兒上十哥府裏,看見個有意思的東西。十王府院兒裏散養一只雞、一位大仙兒,這倆相處還挺好,窩也搭得不遠,沒事兒串串門兒,真是好街坊。”

所謂的大仙兒就是黃鼠狼,這位和雞天生敵對,是狩獵和被狩獵的關系,十王爺能把這二位養出友誼來,確實讓人驚嘆。

弘贊頻頻搖頭,“老十就愛搗鼓這種東西,上回看見他把貓和鸚鵡養在一只籠子裏,八成也在訓練這個。不過後來據說鳥讓貓給吃了,他又改養了黃雀和刀螂。這回倒好,居然真叫他養成了。”

弘策手裏的老米酒涼了,便把酒盞擱在幾案上,笑道:“我是不信他能養成的,過兩天你瞧瞧去,黃鼠狼的牙九成給拔了,咬不動雞脖子了,煞氣也就滅了。”

幾個人撫額發笑,恰逢太監傳皇上口諭召見弘贊,他領了命起身跟著去了。

弘巽坐近了些,兄弟倆頭挨著頭說話,弘巽道:“你在查的那宗案子麻煩,瞧瞧這滿屋的天潢貴胄,哪個心裏頭舒坦?只怕到最後空做了惡人,弄得人人都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