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原說立春那天要下旨賜婚的,最後聖旨沒有頒布,定宜知道弘策進宮疏通了,究竟是什麽緣故,她沒有追問。其實不問也明白,他總想給她最好的,降了旨,名分定下就定下了。如果不降旨呢,事情便還有轉圜。

汝儉從山西回來了,忌諱著弘贊要有動作,躲在酒醋局胡同輕易不往外走動。詢問起他們的婚事,聽說封什麽側福晉,臉上立馬老大的不滿。哪個願意自己的妹妹做妾?雖說家世上遜了一籌,可是姑奶奶就得高嫁,名分不對,他是萬萬不能依的。

“我曾經和十二爺說過,溫家的女兒不做妾,十二爺還記不記得?”圍桌吃飯呢,酒桌是談判的好地方,汝儉臉色不豫,“你別問定宜的看法,她糊裏糊塗的,腦子一蒙就什麽都不顧了。她娘家人還沒死絕,婚事輪不到她自己做主。十二爺要是不能信守承諾,那就把妹妹還給我,就算她將來不嫁人,我也養活她一輩子。”

弘策訕訕的,這舅爺不好相與,娘家人比天還大呢,真把妹子討回去了,那他豈不是白做一場春秋大夢?

“三哥稍安勿躁,大年下的,吉利要緊。”他賠笑給他斟酒,“先前說冊封側福晉,別說三哥要發火,我自己心裏也不稱意。我和定宜的感情你是知道的,我委屈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她,所以請三哥放心,我必定想法子把這事處置好。至於都察院的案子,鎮國公三天前收了監,詳情我已經呈稟皇上,請皇上定奪。宮裏的意思是會審,邀莊親王連同三部九卿旁聽,這樣堂上的消息能即時讓眾人知道,那些心裏有鬼的必定按捺不住,難保不走當初謀害嶽父大人的老路。我仔細掂量過,傳你上堂不算民告官,充其量不過作為人證,他們不能耐你何。”

汝儉卻緩緩搖頭,“我在大同時也琢磨過,橫豎回來了,與其弄得那麽被動,不如上堂擊鼓鳴冤,狀告當朝莊親王,你要查他也用不著繞彎子。”

弘策心下猶豫,“這麽做有利有弊,恐怕他們頭一樁要問的是你私逃的罪過。”

“不是有你麽。”汝儉笑了笑,“刑部堂官總要和你通氣的,大不了先收監,後頭的事照你的計劃辦,不會旁生枝節。”

定宜卻不能答應,“這樣風險太大,萬一刑部有莊親王的人,先把你打個半死,你還有命撐到作證的時候嗎?”

汝儉臉上浮起無謂的笑,“不試試怎麽知道?人這一生總得有些追求,替爹和兩個哥哥報仇,對我來說比性命更重要。如今還有你,不給你正名,你如何能進宇文家?算起來這是樁穩賺不賠的買賣,就是吃些苦我也認了。”

定宜搖頭,細聲道:“你甭替我想太多,我這些年也將就慣了,如果要犧牲你才能進醇親王府,我情願不嫁。”

她這麽一說弘策慌了神,“我會想法子的,就算受點皮肉苦也不至於傷了性命。你說這種話,把我置於何地呢?”

汝儉也怪她,“十二爺說得是,別張嘴閉嘴不嫁,夫妻的緣分幾世才能修來,別因為一點兒坎坷就輕言放棄了。”

定宜愧疚地看看弘策,他腦袋上還頂著傷呢,她說這樣的話確實叫他不痛快了。她靦臉笑笑,討好地給他布菜,想起海蘭的事來,忙擱下筷子對汝儉說:“我前陣子去過索家,就那個看金庫的索家,他們家搬到北觀場胡同口去了。”

汝儉神情分明一頓,轉瞬又變得漠然了,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多事。”

定宜翣著眼說不是,“你以前不是有個訂了親的姑娘嗎,是不是叫海蘭呐?”

他惶然擡起頭來,“你見著她了?”

“何止見著,還說了話呢!”定宜得意洋洋道,“人家把你當初怎麽騎馬過他們家巷子的情形都告訴我了,你說你天天繞那麽大個圈子就為見她一面,你不累得慌?”

汝儉臉上一紅,那是陳年舊事了,可是現在想起來依然心頭作跳。他永遠忘不了她站在窗口的樣子,晚霞裏人淡如菊。彼時不過十四五歲,正是憧憬愛情的好年紀。後來溫家家破人亡,連活命都艱難,那些兒女情長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樣,過了十幾年,現在破冰而出,依舊是鮮煥的,活著的。

可是畢竟太久,早就已經物是人非了。他解嘲地笑笑,“累不累,你問問十二爺,他對您殷勤示好的時候累不累。”

簡直像表忠心似的,弘策立刻答道:“不累,再累心裏也高興。”

定宜歪了脖兒,又對汝儉道:“三哥,我告訴你個好消息,海蘭到現在都沒有嫁人,她在等著你呢!難為她一有人提親就裝瘋,過年都二十八了,你該給人一個交代了。”

他聽後恍惚了好久,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只覺得舌根生苦,端起酒盞滿滿呷了一大口,卻越喝越是愁腸百結,垂首苦笑道:“她等我幹什麽?明知道沒有希望,為什麽還要等下去?我這些年在外孑然一身,沒想到在京裏還欠著一筆情債,這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