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第2/3頁)

綏芬河離寧古塔城池其實並不算遠,但是天冷,路上積雪厚,行進得很困難。一個小型的馬隊在朝陽裏緩緩前行,礙於主子的緣故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咳嗽都不聞一聲。定宜轉頭看,十二爺就在她身邊,狐裘的出鋒攏住半張臉,只看見一雙眉眼,不復平常的溫和,居然淩厲得像個陌生人。她感覺奇異,有一瞬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再細看,日影下那雙眸子光華萬千,略一頓,視線調轉過來,和她碰了個正著。

她心頭一跳,訕訕別開臉,他卻出聲叫她,問她冷不冷。她說還好,“這地方果然要穿羊皮襖,難怪市價那麽高。”

“毛皮算不得價高,最值錢的是書。高麗人崇尚中原文化,一本草堂尺牘換一頭牛,在京裏可沒有這樣的行市。”他說著,仰頭看天色,“再有半個時辰就該到了,巳時開市,到那裏差不多正趕上。回頭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等我把事辦妥了再來找你。”

她蹙眉說:“我是想來幫忙的,單安置在茶館算什麽事兒呢,我要跟著你。”

他笑了笑,“聽話,人堆裏都是粗鄙蠻橫的獵戶莊戶,身上帶著羊膻味兒呢,你願意聞?再說不知道人家來歷,萬一有點磕碰鬧起來,你沒法自保。還是找個地方等我,今早的人市看過之後不能即刻回去,多守兩天靜觀其變。明兒年三十了,我帶你上集置辦衣裳,好好過個年。”

絮絮軟語都是情人之間的話,透著體貼和慰心,定宜滿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那些戈什哈恍如未聞,她臉上的紅雲卻一點點升騰起來,朝霞之中明媚得晃眼。

他笑意更盛,“怎麽臉紅呢?我沒說什麽呀。”

他越是這樣她越是窘迫,到底身邊都是外人,這些粘纏的話讓人聽去怪難為情的。十二爺用兵很講究,侍衛也都訓練有素,一言一行恰到好處、眼神表情控制得當。她怕人笑話,他們卻像張開的大口袋,任你往裏頭倒東西,他們只管擔待,倒多少都不擔心漏底。

可是終究面嫩,她怨懟看他一眼,撅嘴道:“你沒說什麽,我為什麽要臉紅。”

“那一定是我看錯了。”他自得笑起來,幹吊著一邊嘴角,居然有些痞氣。

她忙岔開話題,問:“咱們上綏芬,你留話給七爺了麽?到底他也是欽差,背著他辦事他又該抱怨了。”

他唔了聲道:“白天去過的那片墳地不是亂葬崗,皇莊每年死的人都埋在那裏,各個墳頭都得插名簽備著查證,要找人比長白山容易。我昨兒和他商量,讓人傳盧淵來見,叫盧淵帶兵一片一片翻查,不用他動手,只要在地頭上聽回話就成,結果他不願意,打翻了核桃車,絮絮叨叨說一堆怪力亂神的話。既這麽我也就不吱聲了,等綏芬的事兒辦完了自己去。他本來就是個不問事的太平王爺,一下子讓他辦差難為他,索性什麽都繞過他,我自己瞧著辦倒還方便些。”

其實朝廷這次派遣七爺是為讓他立業,皇帝禦極之後兄弟們紛紛晉封,但並不是個個能當親王,好些有軍功有建樹的還只是郡王的銜兒,他吃著幹飯空占著王位,叫別人什麽想頭?皇帝是有城府的人,不明說讓他幫襯,當初暢春園家宴時的商議是有目的的,點七爺的卯不過是擺設,還不是礙於他外放喀爾喀十多年,再指派開不了口嗎。

定宜只知道他太辛苦,樣樣親力親為,回京論功行賞卻少不得七爺的份兒。她嘆了口氣,“你能者多勞,有時候吃虧是福。”

他頷首一笑,“可不是麽,這回的福澤深了,就算功勞全在七爺身上,我氣兒也平。和碩親王已經是超品了,府裏的產業那麽多,吃地皮吃瓦片,日子富足有余。原來是有一樣欠缺,現如今也圓滿了,我還求什麽?”

這人自恃身邊都是親信,說話都不帶拐彎了。定宜害臊不願意理他,風帽提溜起來蓋住臉,只剩一雙眼顧盼流轉,活得如那琉璃瓦上浮光。

行行復行行,時間算得正好,到綏芬時恰好是開市時候。四面八方的人匯聚起來,南北販子兼有周邊屬國客商,各種文化碰撞交匯,市集要比寧古塔繁華得多。

他把她安頓在人市附近的酒肆裏,面東尋個座兒坐下,點了茶點,留下個戈什哈照應她。定宜探身看,這裏恰好能看見人市上情形,和她記憶中的一樣,破木板搭的高台,十幾個奴隸拿草繩串聯著,被人揮鞭趕上台,腳下踉蹌,蓬頭垢面五官模糊。先經買主一通挑揀,挑完了沒人要的趕下去,再換一批,通常一上午要倒騰二三十人。

“怎麽還有女的?”她耷拉著嘴角說,“賣的要不是家生子兒就可疑了,幹活要壯勞力,這些姑娘是不是都倒賣高麗?”

他說不一定,“有姿色的處處吃香,價錢比壯勞力還高幾分。有的人為爭一個漂亮姐兒打破了頭,這地方民風彪悍,所以外頭走著要留神。”他給侍衛使個眼色,“好好周全著,出了紕漏唯你是問。”轉而隔著羊皮大襖在她手腕上按了下,“別走動,在這裏等著我。”